太平令(1 / 2)

暑儘秋來, 遙望十裡長亭,偶有晚風拂柳。

“咱們十三歲那年, 送父親們出征,也曾在一塊兒對著這長亭垂柳喝酒,喝的便是這一品桃花釀。”

淮南王拿起天青色的酒瓶, 手上一頓,勾起了過往記憶。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 人麵不知何處去, 桃花依舊笑春風。

蕭讓沉吟片刻, 道, “勸你的話我不想說, 隻一句,過往的悲歡離合再濃烈, 咱們終究是要向前看的。”

說罷, 他抬手叫人抱了繈褓裡的孩子上前,“孩子的名字,還是得你這個做父王的來起。”

淮南王沉默片刻,方道, “就叫李承祉。她還未牙牙學語, 便沒了母親,此後願她常伴祖母,承歡膝下,福祉綿長。”

蕭讓點點頭, “是個好名字。不知王爺今日一去,何時是歸期?”

淮南王望著遠處似血殘陽,晚霞萬裡,頓了半晌,才笑道,“公主生前曾說過,她活著的時候,跋山涉水,陰差陽錯的嫁到王府之中,雖然和本王鶼鰈情深,情意相投,終究是遠離故土。她說,若是死後,想重歸故裡,將自己的骨灰撒在柔然的沙漠之中,和這萬古河山永存。”

“此去,本王想親手把王妃以柔然之禮安葬了,然後再親眼看一看她跟我說過無數次的塞外風物。”

既然她先一步走了,他隻能用以己之眼,去看遍她曾看過的風景。

蕭讓聞言,神色已是不忍。

顧熙言聽到此處,亦是沉痛非常,“王爺,承祉尚在繈褓之中,她已經沒了母親,父王怎能不再身邊?”

“承祉的眉眼長得像極了公主。”淮南王苦澀一笑,“每每看見她,我都忍不住想起公主是為本王而死。”

說來可笑,回京這麼多天了,他甚至都不敢抱一抱承祉。

“去一趟塞北也好。”蕭讓抿了抿薄唇,“隻是莫要回來太晚,等到承祉長大了會說話了,我怕她不認識你這個父王。”

淮南王聞言一笑,輕搖了頭道,“怎麼,你們夫妻倆孩兒還未出世,便惦記起本王的女兒了?”

此話一出,顧熙言亦是破涕一笑。

淮南王接了酒杯,一飲而儘,蕭讓端起酒杯,同樣飲儘。

隻見淮南王又斟了兩杯酒,遞給對麵兒的蕭讓,“蕭彥禮,你我兄弟二人五歲習劍,六歲騎射,習武讀書,日夜不輟。為的是戮力上國,匡扶社稷。臨陣製勝,不使將士枉死,流惠下民,不使百姓困頓。”

“如今新帝繼位,天下大定,我可安心離京。來日再見,大抵就在你平陽侯的封地了。”

蕭讓執了一杯清酒,“今日一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總歸有添酒回燈重開宴的時候。”

“說得好。”淮南王舉杯道,“今日最後這兩杯清酒,當祭張佐、祭鄭益、祭溫彥、祭韋瞻、祭李固言!祭為國泰民安拋頭顱、灑熱血的萬千將士的英靈!”

悲歡聚散一杯酒,南北東西萬裡程。

天下從沒有不散的宴席。

男人執杯相對,將杯中清酒緩緩撒入地下黃土,麵上皆是一派肅穆莊重。

“保重。”淮南王看了眼蕭讓和顧熙言,又深深看了眼繈褓中的嬰兒,頭也不回的大踏步離去了。

一行人馬浩浩蕩蕩,直奔落日而去,

身後八角飛簷的長亭之中,女子仙姿窈窕,身側男人器宇軒昂。

蕭讓擁著顧熙言入懷,望著淮南王的背影,久久無言。

紅塵滾滾,苦惱萬千。有人求名利,有人求權勢,有人求情愛,有人求“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有人“求一生一世一雙人”。

奈何世事如棋,有多少以為能攜手百年的愛侶,有記多少以為能固若金湯的城池,有多少以為能千千萬萬年綿延下去的偉業,都在一夜之間變了模樣。

眾生如芥子,皆是這天下洪流裡的一顆棋子,若珍愛的人還在身側,實乃人生之幸事,唯有“珍惜”二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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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十裡長亭趕回平陽侯府的時候,已是夜幕四合,圓月照中天,黃昏時分,

顧熙言剛扶著蕭讓的手下了馬車,便覺得眼前光亮逼人,抬了美目細細一看,原來是侯府掛起了明燈數十盞,花燈璀璨奪目,映的漆黑的夜空一片紅火。

顧熙言納悶兒道,“今夜府中為何點了這麼些燈盞?”

蕭讓牽著美人兒進了門,不動聲色地道,“夫人進去便知道了。”

顧熙言美目流轉,看了男人一眼,抱上他的手臂,“侯爺是要給我準備個驚喜嗎?”

“不可透露。”蕭讓握拳在薄唇邊輕咳了一聲,低聲道。

一貫穩如泰山的人物,竟是顯得有些許緊張。

顧熙言彎了粉唇一笑,也不再追問下去。

誰料一進凝園正房的門,顧熙言便被幾個丫鬟婆子拉走了,一個不注意,兜頭還被蒙上了一塊軟布。

顧熙言又好氣又好笑,可又不知道她們這是要做什麼,問了幾聲,奈何都守口如瓶,隻道“主母一會兒就知道了。”

顧熙言任她們牽著自己進了內室,給給自己換了件衣裳,然後有牽著自己坐到了床榻上。

丫鬟婆子們退出內室,過了片刻,有一陣熟悉的腳步聲慢慢行來。

顧熙言莫名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纖纖素手捏緊了手裡的帕子。

眼前的帕子突然被挑開,顧熙言適應了屋子裡的光亮,緩緩抬眼一看,淚水已經湧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