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玲玲電話打到部隊的時候, 顧錚還在床上躺著。
接電話的人放下電話,就衝外麵的人喊道:“快去營房通知顧排長吧!”
“好。”
在從家裡出來之後,任務結束, 顧錚就又接到了下一個任務,而這次任務凶險,而且他也受了傷, 這也是顧錚為什麼沒有回家, 而是被帶回部隊的原因。
這些日子他一直躺在床上,先是在醫院, 之後轉回了部隊。
衛生隊的人來看過, 說躺多幾天休息好才能下床。
劉遠輝跟著隊裡人去田野裡收割了水稻就趕回來給隊長拿飯。
彆看他們是部隊裡的軍人, 除了訓練, 平時也要乾活養活自己,不然那麼大個部隊, 全國那麼多軍人, 這糧食供應不夠, 隻能靠自給自足了。
“隊長, 你感覺怎麼樣了?”
顧錚躺了兩天,現在倒是好多了,應了聲, “沒什麼大事。”
“看著倒不像沒大事。”劉遠輝說道, “給你食堂打的飯,趁熱吃吧。”
“嗯,放著吧!忙你的去。”
看他沒動, 劉遠輝又道:“哥,你想嫂子了吧?”
顧錚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帶著嫌棄。
劉遠輝是猜中了,嘿笑著靠近,“隊長,你就彆不承認了。”
顧錚沒說話。
在第一次任務結束之後,他本來想回家一趟的,但是接到更重要的任務,所以隻能給家裡寫信說自己回了部隊,現在忙著,等以後不忙再回家。
可回到部隊,領導給的任務,可以說是他入伍以來,安排的最重的任務。
這次任務,雖然領導沒說過多的話,但是他們也清楚,他們有些人可能是有去無回。
為此,他們還寫了遺書,每個人都寫了,如果誰不幸出事,這封信,將是他在這世上留下的最後一樣東西。
顧錚也寫了。
隻是在提筆的時候,他想到了那張好看的臉,那笑容,他隻感覺心臟都軟了。
看著平時都是給家裡寄信用的紙,現在可能要寫上遺言,顧錚踟躇了許久,隻在紙張寫了兩個字:當你。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死了……
即便每個人寫的意思都和這句話大同小異,可顧錚手中的筆,卻久久才落下。
那一晚,他不知道是用什麼勇氣寫下那封信,每寫一筆,隻感覺心臟痛上一分。
等將一封信寫好,將所有事情安排好,外麵的號角吹響,他們就著夜半,坐著車出發了。
雖然任務結束了,他們那麼多人也無人陣亡,隻有幾個受了或重或輕的傷,總體來說,這是個不錯的結局。
而顧錚也明白,他這次做的很好,全員無一死亡,領導也來誇了他。
可沒有人知道,他躺在床上這些天,腦海裡有一個瘋狂的念頭。
這個瘋狂的念頭直到有人敲響了房間的門。
聽到聲音,劉遠輝說,“衛生隊的人估計來給你換藥了。”
可將門口打開,卻是一個年輕的小兵。
看著劉遠輝,小兵問道:“這是顧錚顧排長的屋子嗎?”
“對,怎麼了?”劉遠輝問道。
對方先是往裡頭看了眼,見躺著的顧錚,確定人在,才上前說道:“顧排長,剛才有你的電話。”
聽到聲音,顧錚連忙坐了起來,牽扯到了傷口,讓他的臉色頓時白慘下去。
劉遠輝連忙按住他,“急什麼急,有個電話就急,你這身體還要不要了?”
“什麼電話?哪裡來的電話?”顧錚沒理會,連忙問道。
“一個女人打來的,說是你媳婦,她說她大概明天要到咱們營。”
“什麼?”顧錚更加激動,動作幅度過大,直接把傷口給牽扯的都滲了血珠子。
劉遠輝連忙勸著,“著急什麼呢,這聽說嫂子來了就把你急的,要讓嫂子看到你這樣,她得多傷心。”
大概是聽進去了,顧錚不敢亂動,但看著來通知的人,眼睛是瞞不了的激動,“電話什麼時候來的?她說明天到這裡,那她有說其他的嗎?”
對方搖頭,“沒有,她隻說她過來探望你,大概明天到,您受傷了,我們不好直接告訴她,所以就說你不在,她就急匆匆掛斷電話了。我接了話就過來告訴你了。”
聽到這裡,顧錚哪裡坐的住,連忙起身,“我去看看。”
家裡到陽城再到隆鎮得廢不少時間,既然說明天來,又是今天打的電話,他估計人已經在路上了。
想到她上一次坐車去外婆家就難受的很,更彆說這輾轉那麼多趟,以她的小身板肯定受不住。
越想越擔心,顧錚根本坐不住。
劉遠輝連忙攔住,“這都什麼時候了,既然嫂子要來,你在咱們這裡等著就行了,嫂子應該認識路的,畢竟咱們這地方問一問就知道。”
顧錚卻沒聽,撥開他的手,回了句,“你不懂。”
“誒,可……”
看著顧錚穿上鞋子急急要走,劉遠輝隻能跟著過去,“隊長,你現在還受著傷呢,你要去哪裡?”
隻見顧錚先是去了隊裡辦公室,找了電話給回撥過去,可接電話隻是一個不認識的人。
顧錚詢問之下,是陽城車站的那邊的電話。
也就是說,秦玲玲已經坐車來隆鎮了,她說明天才到,大概是天黑了,她要在隆鎮待上一晚再出發。
顧錚擔心她一個女孩子不遠萬裡來找自己,連忙又回了營房,寫了報告,跟劉遠輝說道:“幫我給領導打個報告,拿一下介紹信,我要出去一趟。”
劉遠輝哪裡肯啊,看他這一臉虛弱的,連忙勸道:“隊長,時候不早了,你身體還沒好完全,醫生都說了你還要休息好幾天才下床,你不能……”
“不去我自己去!”
知道這是個執拗的人,劉遠輝知道他這些日子心裡一直記掛著家裡的媳婦,不忍心,隻好點頭答應,“行行行,我去還不行嗎?你彆亂動了,身體還沒好呢,這麼折騰,到時候嫂子還不得被你氣死?”
想到秦玲玲,顧錚目光瞬間軟和下來,“我知道了。”
可劉遠輝還沒出去,隻見一個穿著白色長外套的衛生員走來,“劉同誌,你怎麼也在?”
見是衛生員,劉遠輝應了聲,“來看隊長。”
年輕的女衛生員點點頭,還沒走進屋子,就看見站在屋子的顧錚,語氣急忙道:“顧同誌你怎麼起來?”
對方快步走了進去,連忙把手中的醫藥盒放下,就要去攙扶顧錚。
可她還沒碰到顧錚,顧錚先坐下,語氣淡淡的問道:“趙醫生今天不在?”
原先給顧錚換藥的是趙醫生,一個中年的嬸子,而現在來的不是她,而是衛生隊裡剛從學校出來,進隊伍不到一年的苗嬌。
苗嬌說道:“老師今天不在,讓我來給你換藥,你先把上衣脫了吧,我給你換藥。”
苗嬌說著,一邊拿紗布和藥。
顧錚卻應道:“不用了。”
“什麼不用,你傷口還在沒愈合呢。”
“我沒事。”說著,對門口站在的劉遠輝連忙說道:“你趕緊去辦,彆耽誤了我的事。”
“哦。”
“什麼事?”苗嬌問道,看著劉遠輝手中拿著的紙張,又看顧錚穿著的衣服像是要出去,問道:“顧排長,你這是要出去?”
“嗯。”
“你現在傷口還沒好,老師說了你這幾天需要臥床休息,你怎麼可以出去?”苗嬌急道,見他要走,連忙拉住他的手,“你不能走!”
被抓著的手一頓,下一秒顧錚卻說道:“放開我。”眼神是少有的對女同誌露出的嚴厲,
苗嬌被他嚇了一跳,雖然鬆開他的手,卻還是攔在他的麵前,“顧排長你不要命了?你這傷口還嚴重著呢,老師讓你臥床休息你都”
“苗醫生管的有點寬了。”顧錚說著,拿過抽屜裡頭的錢和票,腳步有些虛浮卻又堅定的走出去,經過劉遠輝身邊的時候,看了劉遠輝一眼。
“顧錚!”苗嬌在身後喊著,眼睛都氣紅了。
劉遠輝看著這兩人,眼神擔憂的看著離去的顧錚,卻不敢阻攔。
倒是苗嬌要追上去,他連忙攔住,“苗醫生,我們隊長做事有自己的分寸的,你不用管了。”
苗嬌卻不服氣,“他這身體還出去,叫有分寸?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傷口發炎感染,會有什麼後果?”
劉遠輝當然知道。
但是他更知道,顧錚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他想,如果來的人是顧瑤,一個女孩子來部隊找自己,就算自己隻剩半條命,爬都要爬過去。
看著苗嬌氣紅的眼睛,劉遠輝隻能勸道:“苗醫生,我們隊長這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出門,你也不用管了,你實在擔心,就把藥和紗布留下,我等會給他換上就行了。”
“他能有什麼重要的事?”苗嬌嘀咕道,現在傷員可沒有分配任務。
劉遠輝笑道:“你可不知道,隊長媳婦來了,你說重不重要?”
苗嬌拿著紗布的手微微一頓,震驚的看著劉遠輝,“你說什麼?”
劉遠輝以為自己沒說清楚,又重複了遍,“剛才隊長媳婦電話來了,說來探望隊長,隊長去接她。”
“你說的是顧排長老家的媳婦?”
“可不是,隊長可就一個媳婦,除了老家的還能有哪個?我告訴你,隊長可稀罕嫂子的,這次是嫂子第一次過來,他能不著急嗎?”
苗嬌動作頓了頓,才把東西給了劉遠輝,“我知道了。”
“那我先走了。”
看著遠去的劉遠輝,苗嬌手捏著醫藥盒緊了又緊。
……
擔心著顧錚的身體,劉遠輝去打報告的時候,也把自己算了進去。
領導詢問了原因,雖然也對顧錚的傷情有些顧慮,可劉遠輝也說了,“我們隊長的脾氣你也不是不清楚的,他媳婦是第一次來,他擔心出事,萬一真出了什麼事,他會自責一輩子的,領導,就讓我跟著去吧!”
營長那邊遲疑了一下,到底看在顧錚的麵上,應了下來,“那你可要小心他傷勢,把人接了就回來好好養著,他這身體又不是鐵打的。”
“行,我知道了。”
得了準許,劉遠輝又連忙跑過去找顧錚。
隻見坐在外麵操場的隊長麵前,還有一個女人,正是之前的衛生員苗嬌。
“顧錚,你傷勢還很嚴重,不應該出去。”
顧錚抽著煙,並沒有理會她。
“顧錚,我說話你是不是聽不見,我知道你要去接你妻子,但是你身體不適合遠行,你實在擔心的話,我去幫你接,還有,煙不能抽,你身體沒好。”
說道媳婦,顧錚終於抬了頭,語氣淡淡道:“謝了,但是我不需要。”
如果不是因為部隊太偏僻,出去要麻煩一些,他需要等下午四點半那輛物資車的話,他也不會坐在這裡。
還有一會物資車就要出去了,他想著再等等,也比腿腳走的快一些。
彆看他臉上雲淡風輕,可沒有人知道,他內心有多焦急。
“你……你真是頑固!”苗嬌氣道,“那麼大個人了,難道還不會自己來嗎?還要你去接,就沒想到過你這傷口……”
“苗醫生!”不等苗嬌說完,顧錚喝道,站了起來,氣勢洶洶
“我……”苗嬌隻感覺顧錚那銳利眸子盯著自己,這是第二次。
“這是我們自己的家世,苗醫生未免也管的太多了。”
“你……”
劉遠輝連忙上前打圓場,“苗醫生,我剛才過來,衛生隊那邊好像有人叫你,你快去吧!”
苗嬌沒辦法,隻能離開。
等人走了,劉遠輝一邊把介紹信交給顧錚一邊說道:“我跟營長說好了,他答應了,不過我得陪著你去。”
顧錚一愣,回道:“不用,你忙你的去。”
劉遠輝知道他向來不願意麻煩人,但還是堅持,“我知道你不想麻煩我,但是隊長,你這身體……”
“車來了。”
劉遠輝話還沒說完,顧錚起身朝著那一輛緩緩駛來的車走近。
劉遠輝倒是想跟上去,可顧錚不讓,隻吩咐道:“你幫我把屋子打掃一下吧,我們明天就能回來,要是沒打掃乾淨,你就滾蛋吧!”
“……”見色忘友!要不是為了顧瑤,他才不聽他的。
車子從營地到隆鎮,光開車就要一個多小時,車子停在鎮上的汽車站,隻見本來就不熱鬨的汽車站,現在也沒了人。
這個點汽車是不發動的,到處安靜一片,顧錚轉了一圈,並沒有看見有人。
想到人打電話到現在,也坐車到了鎮上,這會估計去找招待所居住。
顧錚又朝著鎮上的招待所而去。
隆鎮生活水平還可以,但也就一共有兩個招待所,南北一個。
他順著路,先去了南邊的招待所,詢問了人,可說沒有一個女孩子居住的。
顧錚隻能又朝著北邊那招待所而去。
天已經完全黑暗下來了,到處安靜一片,隻有招待所屋內有那麼一兩盞昏黃的燈火。
他還沒走過去,卻看見招待所一個人突然走了出來。
是她!
遠遠的一眼,他就看見了那個日思夜想的人。
他站在門口,沒有動,也忘了動。
隻見朝著門口走來的人,也愣了愣,正一瞬不瞬的看著自己。
天色昏暗,可他還是能看的見她眼底裡的驚疑。
秦玲玲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看到顧錚。
太過黑暗,但是她卻能看清楚站著的人長的什麼樣子?
可乍然看見,秦玲玲還有些不敢置信,還以為自己搖晃了一天,搖晃出了幻覺,畢竟她今天的確折騰的厲害。
可那幻覺裡的人正一步步的走來。
招待所的鐵門被打開,隻見人走了進來,秦玲玲能更清楚的看到走來的人。
“顧錚……”
“是我!”男人啞著聲音應道,那低沉的兩個字,卻讓秦玲玲感覺自己今天的所有的辛苦都是有回報的。
她不敢置信的笑了,連忙上前兩步,將眼前的男人緊緊的抱住,雙手環著他的腰,“你怎麼來了?”
小姑娘撞進懷裡,牽扯了胸口上的傷口,讓顧錚倒吸了一口冷氣。
聽到他怪異的聲音,秦玲玲連忙又抬頭看他,“怎麼了?”
顧錚笑著搖頭,“我沒事。”說著,雙手又更用力的抱著眼前的人。
嗅著男人身上並沒有去除的汗味,向來愛乾淨的她,卻沒有半點嫌棄,相反是安心。
“你怎麼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