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怎麼也不會想到,這個“武器”其實並不是可以被正常人攜帶的物件,而是有正常人身高的咒靈。
“說它是咒靈其實也不太恰當。”
淩晨三點,東京都立咒術高專的解剖室裡,家入硝子正對著夏油傑和五條悟闡述自己的發現。
解剖台上躺著已經被仔細縫合好的軀體,正是公寓樓下襲擊川上加奈的半人形咒靈。
在夏油傑帶著川上加奈去就近的寵物醫院後,五條悟一手拎著咒靈軀體、一手揪著神秘行動人員的衣領,一口氣瞬移回了高專,然後將半人半咒靈的“合成品”交給家入硝子進行研究。
如今那些血跡與臟汙都已處理妥當,相關樣本也被送檢,隻等後續實驗獲得更多的線索。為此熬了半宿的家入硝子掛著一對大大的黑眼圈,心情也隨著時間推移愈來愈差。
“重要臟器屬於人類,頭部也保留了人類的大腦,局部身體被改造,兼具咒靈的恢複能力和不同動物的特殊行為。”
“和之前你們的推測結果吻合,它既有咒靈的特點,也保留了一部分人類特征,所以才沒有辦法單純以咒靈的存在被吸收。”
作為難得一遇的咒靈操使,夏油傑的能力就是吸收咒靈任意驅使。但眼前這個是由人和咒靈拚合成的實驗品,顯然不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內。這也就是為什麼之前在救下川上加奈之後,他試圖收複咒靈結果失敗了。
“從那些明顯的動物特征來看,它很可能還接受了一定程度的的基因改造。”說到這裡,家入硝子猛地吸了一口煙,借以平複複雜的心情。
擁有六眼的五條悟也能看出這個咒靈的不同,他甚至比夏油傑和家入硝子表現得更加反感:“真是沒完沒了,現在還出了這種縫合怪。”
人類的大半個身體、咒靈的一部分、其他動物的基因片段,三者被強行塞進一個七拚八湊的軀殼裡——五條悟稱其為“縫合怪”再恰當不過。
家入硝子抖了抖煙灰:“你們也看到了,這種拚湊出的結果是用咒術強行實現的,基本可以確定是那位‘解剖家’所為。”
夏油傑臉色黑沉:“那麼屬於人類的部分呢?是來自同一個人嗎?”
家入硝子抬頭看向夏油傑:“初步判斷是屬於一個人,因為不同人的器官很容易產生排異反應。具體身份還要等基因樣本在數據庫裡比對後才知道。”
“咒靈版弗蘭肯斯坦?”五條悟額角一跳一跳的,煩躁得頭發都要豎起來了。
夏油傑跟著吐槽了一句:“一點也不科學的科學怪人。”
“好煩啊,本來咒靈就夠多了,居然有人還想要自己創造新的出來。”
“附議,簡直荒謬。”
看著兩個問題青年在自己的解剖室裡唱起雙簧,家入硝子狠狠把煙蒂戳進煙灰缸,仿佛自己真正想要戳的是眼前這兩個煩人精的腦袋。
“那個‘解剖家’的遺體呢?為什麼沒有被一起送過來?”家入硝子看向五條悟。
說到這個話題,五條悟的眉心都起了褶,一副憤憤不平的模樣:“禪院家那些老妖怪搶先一步把他藏起來了,你說奇怪不奇怪——這個時候居然又不要臉地說那家夥是他們的族人,不能流落到彆的家族手裡,鬼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禪院家也不知道是在打些什麼算盤,反正在五條悟看來,他們一定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沒有彆的問題了,兩位請便。”家入硝子可不想繼續聽五條貓貓黑著臉吐槽禦三家的神經病,她非常瀟灑地扔掉煙蒂,直接用後腦勺送客。
試探出家入硝子的忍耐極限,五條悟和夏油傑乖乖閉嘴,一前一後地找借口溜掉了。
在麵對老同學家入硝子的時候,五條悟和夏油傑的臉上還帶著熟稔的笑意,可等他們走出解剖室,將冷白的光線拋在腦後,這份難得輕鬆的笑意逐漸消失。
他們沉默著迎向月色也不可及的黑暗,彼此的腳步聲回蕩在幽靜的高專走廊。兩人穿過黑黢黢的老房子,越過空曠的訓練場,最後在教師宿舍前停了下來。
“那隻老鼠有吐出什麼消息嗎?”五條悟懶散靠在門邊,一頭白毛在晚上看著格外醒目,那雙透亮的藍眼睛此刻看起來更像是深不見底的幽藍色。
五條悟口中的老鼠就是之前在川上加奈家樓下抓到的行動人員。
被五條悟抓了個現行的時候,對方身上還攜帶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一小塊可以幫助普通人看到咒靈的鏡片,一把裝填了兩枚子彈的槍,子彈外覆蓋了一層薄薄的咒力。
在將“老鼠”關進高專的審訊室後,夏油傑派出可以讀取記憶的咒靈,侵入對方的意識翻來覆去地查看,收獲卻並沒有想象中的多。
從已有的線索來看,這隻老鼠是特意被派來擊殺這隻咒靈的,隻不過因為一些意外失手了。
“倒是有一點東西,但他顯然是個炮灰,隻知道一點皮毛,甚至沒我們了解得多。”夏油傑微微仰起頭,定定地看著頭頂偏斜的皎月。
“那些裝備是統一派發的,其他隊友都是受過簡單訓練的普通人,集合的地點已經提前搬空了,而且他們平常都是通過臨時渠道委派任務。”
“但是他們很明顯低估了改造咒靈的強度,以為一顆附著咒力的子彈就能祓除它們,很可能在掌握信息的環節出現了差錯。”
“嘁——”五條悟輕嗤一聲,“都這個年代了還神神秘秘的……就像陰溝裡的老鼠,看起來惡心又不得不剿滅,四處躲藏的行為也是惡臭。”
“怎麼?有人在催了嗎?”夏油傑讀出了五條悟眼裡的不屑與煩躁。
“雖然沒有明目張膽地催,但是也差不多,”五條悟擺擺手,撇著嘴向好友吐槽,“爛橘子和臭老鼠真是絕配,都是相互提防相互挖坑,偏偏還要把我也拖下水。”
“——真想一口氣把他們團滅了啊。”
有一片厚雲遮擋了空中的圓盤,因此夏油傑收回了看著皎月的視線:“不要心急,悟。還不到時候。”
他們是最優秀的獵人,而且越是焦躁的時候就越要付出耐心,因為他們的目標不僅是將獵物一網打儘,還要保護好周圍的同伴。等到所有的獵物都鑽進了陷阱,他們再來一口氣全部抓住,那一瞬間才是最讓人有成就感的。
“嗯哼,我知道,囉——嗦。”五條悟吐著舌頭溜進了自己的房間。
幾小時之後,熹微晨光從地平線上升起。
既定的新聞發布會在警視廳的多媒體大廳召開,各大媒體齊聚於此。身著警服的發言人在鏡頭前努力安撫民眾,表示己方正在聯合各個部門展開大範圍的搜查,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位牽涉其中的犯人。
這樣的官腔迎合了一部分人的喜好,卻也引起許多人的質疑。
網絡上的討論標簽長時間飄紅置頂,各種猜測不斷浮出水麵,一大堆似是而非的線索博人眼球,時間一久,反倒顯得一開始那些官方發言更有可信度。
禪院家的目的算是達到了。
從昨晚派人與警視廳秘密交涉起,他們就暗中動用自己的人脈四處走動,趁機在網絡上引導輿論方向,為的就是轉移公眾們的注意力,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牽涉其中的禪院家叛徒指摘出去。
這個在事件中喪生的“解剖家”原名禪院甚吾,覺醒的術式是通過咒力融合特定的對象。
在向往著強大與傳承的禪院家,這類看起來有些雞肋的術式自然不受尊重。再加上禪院甚吾是家族旁支的小輩,訓練後的身體素質也沒什麼起色,他在族人眼中就是一枚廢棋。
對禪院甚吾來說,灰暗人生裡最幸運的事情莫過於能像普通人那樣上學,然後按照心意選擇醫學專業。
好景不長,不知道在此期間發生了什麼事情,禪院甚吾突然輟學,在長輩們的責罵中叛逃,被家族毫不猶豫地除名,之後便以“解剖家”的名號偶爾出現在咒術界的追捕文件中。
對於一個想要掩飾秘辛的大家族來說,一些最重要的內容是可以被死死掩埋的。每當提及禪院甚吾相關的事情,幾乎所有禪院家的人都噤若寒蟬。
在外人看來,這位甚吾先生估計是觸動了長老們的底線,成為離經叛道的出頭鳥,這才被禪院家徹底舍棄。可根據如今掌握到的信息,五條悟和夏油傑認為整個事件大有文章:
能夠從禪院家的圍剿中一次次逃脫,禪院甚吾必然獲得了彆人的幫助,然後在精密的保護下躲藏了許多年。期間他一定暗地裡做了許多相關實驗,這才有如今被五條悟帶回高專的“實驗品”。
至於他為什麼會突然被明目張膽地處刑……恐怕還有什麼強大的力量插手其中,這才導致前期的穩固合作突然破裂。
帶著這樣的問題,五條悟特意沒有睡懶覺,熟門熟路地找到了伏黑甚爾,也就是如今咒術高專的體術老師,一個懶散又乖張、一點也不懂得配合彆人的混蛋。
大家可以從這一長串形容中體會到兩人之間的水火不容。
伏黑甚爾絕非普世意義的好人。任由外界鬨得多麼不可開交,暗地裡的陰謀如何風起雲湧,他都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裡,隻顧著用工資和獎金賭馬、購買天價咒具,剩下的零頭再用來養活自己和兒子伏黑惠。
五條悟找到這對父子的時候,兩人正在家中準備早餐。
煎蛋,有點糊了的吐司,未曾開啟的果醬,掛著汁水的肉餅,一大杯牛奶,以及一大杯喝了一半的牛奶。
五條悟的視線從摞成小山的煎蛋上劃過,非常自來熟地拉出一把椅子坐下,也沒嚷嚷著要吃什麼東西,直截了當地把一張照片拍在餐桌上。
伏黑甚爾腦袋都沒抬起來:“慢走不送。”
五條悟也沒給禪院甚爾好臉色,倒是順手幫伏黑惠遞了一張紙巾:“看看,你對這家夥還有印象嗎?”
沒等悄悄伸長了腦袋的伏黑惠看到照片上的內容,五條悟一把將照片摁在伏黑甚爾的麵前,逼著他看清楚事件現場拍攝的殘肢斷臂,最醒目的就是天生殘缺的耳朵。
“他昨晚被不知名的團夥滅口,抓到的人也不知道詳情,所以隻能找你問問可能的情報。”五條悟交疊雙臂往後一靠,擺明了自己是被迫找伏黑甚爾交涉。
伏黑甚爾掀了掀眼皮,沒說話,而是嫻熟地比出要錢的手勢,看得對麵的伏黑惠忍不住翻了對白眼。
要錢?那好說。
五條悟笑著挑眉,飛速轉賬。伴著到賬訊息提示聲響起,伏黑甚爾終於舍得撚起那張照片,端詳了一會,嗤笑著說道:“那個瘋子終於成功了?”
“不算成功,都是一堆半成品。”五條悟把頭一偏,顯然不想細談。
“不管是不是半成品,能夠把那些老家夥氣個半死也不錯。”伏黑甚爾再次將照片反扣在桌上,語氣慢吞吞的,又帶著一股子不屑提及的傲意,“我也就見過那家夥一麵,就在他叛逃之前。”
“他說對我的天與咒縛很感興趣,打算拉我入夥一起做研究,幫助他製造出最完美的傑作。”
五條悟頓時來了興趣。
伏黑甚爾還在回憶:“具體是什麼完美的傑作沒有明說,而且我當場拒絕了,因為那家夥一看就是個什麼規則也不會遵守的瘋子。不像我——隻要有合適的價錢,我就絕對會達成已經談好的交易。”
禪院家多怪人,這是五條悟很早就總結出的事實。雖然禦三家的老古董們都是半斤八兩,但禪院家的人總能瘋出新的下限。
就好比如今已經徹底脫離家族的伏黑甚爾,也就是咒術界大名鼎鼎的“天與暴君”。
他因為天與咒縛獲得了完美的體質,卻沒有絲毫咒力,自然被禪院家視為腳下的爛泥。長期的畸形環境養成了伏黑甚爾的獨狼性格,狡猾又冷血,貪財且自私,喜歡講一些以錢為基礎的江湖道義,偏又在一些非常彆扭的地方保持著身為人的血性。
至於那位“解剖家”禪院甚吾,可以說是禪院家千百年來最離經叛道的瘋子。憑著醫學知識和自己的融合術式,一心想著創造出完美的“新人類”——既能擁有強大的術式,還能獲得不死之身的“人造神明”。
對禪院家來說,血統的純淨無疑是最重要的傳承。在他們看來,禪院甚吾口中的神其實是血統駁雜的獸,是玷汙,是不敬,是多年積澱的蔑視,是罪無可赦的背叛。
“……在那之後他就自己叛逃了,沒過幾年我也脫離了禪院家,結果就像你現在看到的。”說到這裡,伏黑甚爾迅速閉嘴,對著五條悟做出“請滾”的手勢,“故事結束了,你可以走了。”
五條悟眼睛滴溜溜地轉,迅速順走了那瓶看起來就很甜的果醬,嗖的一下消失了。
伏黑惠有些猶豫地看向伏黑甚爾:“要不要告訴他……那瓶果醬過期了?”
伏黑甚爾扯著嘴角笑得像個反派,嘴角的疤讓他一看就不像什麼好人:“不用,本來就是給他準備的驚喜。”
在通過自己的渠道得知禪院甚吾死掉了的時候,伏黑甚爾就猜到五條悟會第一時間來找自己。這罐果醬可是他找了很久才從櫥櫃最深處撈出來的古董,也算是體現了他僅剩的招待貴客的禮節。
從伏黑父子的住處出來後,五條悟終於接通了撥打了好幾次的電話。
電話對麵的人來自五條家,還沒講幾句就讓五條悟整張臉都黑了下來:“哈?失蹤了?……禪院家的人都是笨蛋嗎?”
沒過多久,暗地裡有消息渠道的人都知道了一條有些奇葩的新聞:禪院家悄悄帶回來的禪院甚吾的屍體,在昨晚淩晨被不知名的潛入者盜走了。
咒術界的禦三家家宅都有嚴密的結界防守,任何人都無法自由出入。潛入者的行為並不僅僅是偷盜,更是在將禪院家的臉麵踩在腳下。暴跳如雷的家族長老們指揮著部下暗中搜羅,將附近掀了個底朝天,結果什麼也沒發現。
對大部分人來說,這件事這隻是無聊生活裡的小小談資,可對五條悟來說,遺體被盜這件事迅速勾出一段回憶,也讓他生出“果然如此”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