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府, 內書房。
房門緊閉。
奴仆悉數退下，就連攝政王的貼身太監譚三鼎譚公公也退到了門外。屋內隻剩下攝政王一人。
——和一隻碧眼的虎斑狸花貓。
一人一貓對視著。
“001, 小皇帝是明安嗎？”夏歸曄開門見山, 直截了當地問。
“是呀, 就是情緣先生～”狸花貓抖了抖胡須, “這次竟然這麼快就見到了情緣先生，宿主是不是很開心呀？”
說起來, 上個世界宿主和情緣先生幾乎是差不多時間去世，等宿主到了這個世界以後, 見過女主就進宮了，接著，很快就看到了小皇帝。
儘管隔了一個世界, 宿主和情緣先生卻沒有分開太久呢！
001為宿主感到高興, 但該提醒的還是要提醒。它擔心宿主對情緣先生一往情深——這本身沒有什麼不好，然而這個世界的情況卻沒那麼簡單。
“雖然小皇帝確實是情緣先生, 可是他現在沒有之前的記憶, 對攝政王恨意很深的！”001焦急地說，“宿主你可不要因為他是情緣先生就心軟想要還政啊, 否則的話，到時候說不定會被賜死的！”
“根據資料庫裡的數據顯示, 81%的權臣都沒有好下場，輔政大臣也就算了，攝政的大臣無論有沒有封攝政王，在皇帝收回權力後幾乎99%都死了！甚至有人死了之後還被鞭屍的！”
說到這裡, 001整張貓臉都寫滿了擔憂，似乎已經看見了宿主滿懷愛意地還政於情緣先生、卻被沒有記憶的情緣先生冷酷賜死的畫麵。
雖然它是宿主和情緣先生的CP粉，但萌CP歸萌CP，真要選擇，它肯定更愛宿主啊！
“所以，宿主！千萬不能還政啊！”001握爪，滿臉激昂，“我相信宿主不會對情緣先生下手，但沒有記憶的情緣先生可不一定。權力隻有握在自己手中才放心！”
001這樣語氣鏗鏘、言辭鑿鑿，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讓夏歸曄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的聲音低沉磁性，如同經年陳酒般醇厚，笑起來便更是迷人。低笑聲滾珠般蕩開，狸花貓的耳朵不自覺地抖了抖。
碧眼的小貓咪抬起爪子，想要遮擋一下蠢蠢欲動的內心。然而，還沒等它真的捂住耳朵，整隻貓就被男人抱了起來，放在了腿上。隨之而來的，是男人含笑的眉眼，離得極近。
“宿、宿主......”001感覺自己的某一處程序好像變得混亂起來，它小小聲地問，“什、什麼事呀......”
如果它的擬態不是貓咪而是人形，此時恐怕整張臉都紅透了。
“為什麼你覺得我會還政給小皇帝？”夏歸曄似乎對001的窘狀一無所知，不僅沒有退開，還親昵地捏了捏001的爪墊，“我可沒有這樣說過啊？”
“因、因、因為，小皇帝是情緣先生啊！”001一邊磕磕巴巴地回答，一邊心裡還暗暗補充了一句——因為宿主你對情緣先生明顯愛得深沉嘛！要不然生前也不會為了情緣先生擋木倉而死了！
“不用擔心，我分得清楚。”夏歸曄在狸花貓腦袋上輕輕揉了揉，聲音裡猶帶笑意，“他不是我的明安，甚至連陸明安也不是，我不會對他心軟的。”
況且，即使是他的明安——在眼下這樣的境況裡，他也未必會選擇將權力還給對方。
正如001所言，權力，隻有握在自己手中才能讓人放心。
雖然夏歸曄說了“不會心軟”，但001卻不怎麼相信。
不是它不信任宿主啦，可是......
“如果宿主真的沒有因為小皇帝是情緣先生而心軟，為什麼會那麼輕易地放過金牌的事呢？”001半信半疑地問，“明明在入宮的路上，宿主不是這樣和我說的呀！”。
“宿主不是都已經計劃好了，要利用這件事來打壓小皇帝、進一步延遲他的親政時間嗎？結果見到小皇帝以後，宿主卻突然變卦了！”
001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有道理——宿主肯定是因為發現小皇帝就是情緣先生，所以才會放棄原來的計劃，對小皇帝手下留情、網開一麵的！
“宿主，不用不好意思的啦！”，“這不是什麼不好意思的事，我很能理解宿主對情緣先生的感情的！”
不，你其實一點也不了解。
夏歸曄在心中暗暗反駁。他突然有些好奇，自己在001心中究竟是怎樣一副形象，以至於001竟然認為他會感情用事到為了“愛人”連性命都不顧。
這種事情放在明安身上都不可能發生，更彆說是他了。
“並非你想的那樣。”夏歸曄說，“我會放棄原來的計劃，的確是因為發現小皇帝與明安同為一個靈魂。但是，這並不代表我會‘還政’於他。”
他並不打算向001剖析自己內心的想法。對於夏歸曄來說，簡單地解釋一下已經是極限了。他很快話鋒一轉，將話題帶到了另一邊：“說起來，001知道小皇帝叫什麼名字嗎？”
“我知道哦，就是段明安嘛！”001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因為這個世界大寧皇室姓段嘛！”
“我記得——”夏歸曄頓了頓，“我是說，原主的記憶裡，小皇帝似乎不是叫這個名字的。”
他微微皺著眉，看上去好像有些疑惑。
001總是很樂意給宿主答疑解惑。甚至都不需要夏歸曄問出什麼，001就主動開始講解了。
“是這樣的，原本的小皇帝並不是情緣先生，那個靈魂也不叫‘明安’，所以小皇帝自然也不會是段明安。”
“對於一個靈魂而言，轉世重生之後它的物種、性彆、性格乃至其他很多東西或許都會發生改變，但唯有名字是永恒的。”
“不知道宿主有沒有聽過這句話，‘名即是咒’。”
“用我們係統的話來說，一個靈魂的名字，就像是我們的核心代碼一樣重要。它是不變的，永恒的，是區分不同係統的最重要的依據。”
“對於智慧生命而言，名字就差不多是核心代碼一樣重要的東西。但畢竟名字沒辦法像代碼那麼長嘛，所以不像我們的代碼那樣可以準確到每個係統。”
“就拿宿主來說，無論宿主的靈魂在哪個世界、是什麼身份，宿主的名字都會是‘歸曄’。但是，並不是所有叫做‘歸曄’的人都是宿主。”
“簡單來說，不同於係統和核心代碼的‘一對一’關係，智慧生命的名字和靈魂是‘一對多’的關係。”
001長篇大論地講了一大堆，末了還有些意猶未儘，問道：“宿主你都聽明白了嗎？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可以繼續問我哦！”
“唔......”夏歸曄非常罕見地在與001的對話中陷入了沉思。
說實話，一開始他隻是打算稍稍試探一下001。
其實在上個世界他就有些奇怪了，當他看到陸明安的時候——
明明是001口中的“任務世界”，卻存在一個與他本人長相七分相似、名字一樣的“沈歸曄”，以及一個和明安幾乎一模一樣、隻是性格不同的“陸明安”。
如果說，這還能勉強當做巧合的話，到了這個世界，居然又出現了一個“馮歸曄”和“段明安”......
即使001說了，明安的靈魂由於意外也和他一起穿越，然而，為什麼居然會這麼恰好地出現一個和他們長相相似、名字一樣的“原主”呢？
夏歸曄的疑惑，在001的那段關於“名字與靈魂與係統核心代碼”的演講中得到了解答。不過，他仍然有尚且不明了的地方。
既然001看起來很樂意為他解惑，夏歸曄也就如實問了。
“聽你剛才所言，不同的靈魂可能會擁有一個名字。而如果靈魂與靈魂之間存在重名的情況，並不唯一的‘名字’應該不能作為......”他頓了頓，“‘咒’，或者‘核心代碼’什麼的，既然有重複，就不能作為辨彆不同靈魂的依據。”
“沒錯，就是這樣。”001煞有其事地點點頭，但一隻貓咪腦袋上下晃動的樣子無論如何都嚴肅不起來，反而笑感十足。它卻渾然不覺，還在認真地向宿主科普。
“所以，除了名字以外，長相也是很重要的構成部分。”
“雖然同一個靈魂不同的轉世，長相會因為生身父母的不同而略有差異，但大體上還是相似的。就像是陸明安和小皇帝，儘管五官上和情緣先生有些不一樣，但宿主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可以說，名字再加上長相，就等同於是智慧生命靈魂的核心代碼了。”
夏歸曄恍然大悟。
的確，陸明安和明安其實長得並不完全一樣。比起明安的英氣勃勃，陸明安的長相更加陽光明朗。他以前以為是生長環境的不同，聽了001的話才明白過來，這是不同父母造成的差異。
到了小皇帝身上，這種差異就更明顯了。段明安的五官偏於秀氣，麵部輪廓又柔和，看上去就顯得有些文弱。
“哎呀，差點跑題！”001揮了揮爪子，“宿主，之前我們明明是在說你對情緣先生心軟的事情啊！”
難為它隔了這麼久還能想起來，看樣子確實是對這件事頗為上心。夏歸曄在心中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凡事都有利有弊。001性格單純，易於操控，對他信賴又親近——這當然是好事，但偶爾也會帶來一些小麻煩，比如說現在這樣。
“彆擔心。”夏歸曄揉了揉001的臉，“我向你保證，我不會放權的。”
他是這樣說的，之後的日子裡也確實做到了自己所言，在對待段明安的方式上看不出任何特殊之處，硬要說的話，大概是比原主稍稍溫和了一些。
但這也不是因為小皇帝和明安同為一個靈魂的緣故，而是夏歸曄本身的性格就不像原主那樣狂傲。
作為攝政王，夏歸曄其實相當忙碌，因為大寧的所有政務都是他在處理的。另外，長公主段菱語和親雲羌的事也要一一準備起來，無論是嫁妝還是送嫁的隊伍，都得仔細挑選。
在這件事上，朝中那些大臣無論是保皇黨還是攝政王一派，難得達成了共識——大寧絕對不能在雲羌麵前失禮！
大大小小的事疊在一起，夏歸曄是真的忙。
這話如果讓段明安聽到了，恐怕會在心中忿忿：既然覺得忙，那你就讓我親政把政務還給我啊！
不過，夏歸曄並沒有任何抱怨的意思。他隻是覺得自己被政務占據了太多時間，以至於沒有空閒去做真正想做的事。
城郊的某一座莊園裡。
莊園大門緊閉，不時有身穿盔甲的侍衛巡邏，守備森嚴。
在莊園中心，矗立著一個看上去有些奇怪的建築。
那個建築既不是殿堂宮院，也不是亭台樓閣，四四方方的，沒有半點美感不說，放在整個莊園裡都顯得格格不入、頗為古怪。
而此時，這個四方建築的門窗也都緊緊關著。
屋內，男人正坐在熔爐前，手上不斷動作著。在他腳邊，蹲坐著一隻虎斑狸花。
燭光下，貓咪碧綠的眼眸像是閃爍著幽光。
它嘴巴一張一合，發出的聲音卻不是貓咪的“喵嗚”聲，而是人話：“宿主，已經很晚了。明天還要上朝呢，早朝可是很早的！再不休息，就要沒時間睡覺啦！”
“再等一會兒。”夏歸曄頭也不抬，繼續忙著對付熔爐。
“宿主為什麼要這麼著急啊？”001有些不解，尾巴不自覺地搖晃著，“就算是製作火器，也不用急於一時啊！”
是的，之所以夏歸曄會覺得政務太多自己太忙，主要是因為他私底下在研究火器。
研究火器，很大一部分原因當然是為了更好的暴揍雲羌，用更少的犧牲換取更大的勝利。
另一方麵，雖然他的世界科技線比上個世界早一百多年，但比起古代，科技水平還是先進許多的。在這個古代世界有過“徒手造火器”的經驗，等回到原本世界後，製作木倉械也會更有把握一些。
在身為沈歸曄的那一生中，夏歸曄學的是數學和物理。
他後來的研究方向並不是軍工這一塊，那些21世紀的尖端武器他肯定是做不出來的，但他現在隻想要製造出能夠連發的手木倉。
這些早期的木倉械製造起來並不需要太高深的技術，雖然夏歸曄此前從來沒有嘗試過製作木倉械，不過，以他已有的知識水平來看，是完全能夠做出來的。
最大的麻煩其實不是製造木倉炮，而是在於“鐵”。
大寧的製鐵技術比起雲羌當然是遠遠超過的，但距離夏歸曄想要的“精鐵”還有很大一段距離。因此，這段時間夏歸曄一直在折騰鍛鐵，想要自己煉出精鐵來。
這個就涉及到了化學知識，也比較考驗動手能力，畢竟他可是親自動手煉鐵的。然而即使真的煉出精鐵，之後製作零件也很麻煩——大塊的還好，那些精細的小零件就比較困難了。
“這個世界還是冷兵器時代，大寧周邊的國家都沒有火器，宿主可以慢慢研究。”001還在試圖勸說夏歸曄早點休息，“宿主是在擔心雲羌嗎？就算最後都沒有造出火器，隻要做好準備、不被女主一路騙開城門，大寧也不一定會輸啊！”
“我不是擔心這個。”夏歸曄搖搖頭，“兩個月後，和親隊伍就要啟程前往雲羌了。”
“......所以？”001一臉懵逼，完全沒有明白夏歸曄的意思。
“我打算帶領隊伍去送親。”夏歸曄頓了頓，“在雲羌大汗迎娶閼氏的婚禮上，給他們開火慶祝一下。”
“宿、宿主，你、你不會是打算在婚禮上開木倉殺死雲羌大汗吧？！”001震驚得話都說不清楚了，一雙貓眼瞪得大大的，“可、可是，送親隊伍最多也就幾百人，怎麼和雲羌大軍比啊！”
“就算有木倉，這麼點人，也......總之，我不用分析也知道，至少90%的幾率，如果殺死雲羌大汗，宿主你就回不來了！”
它萬萬沒想到，宿主這幾天那麼著急地研究火器，居然是為了在雲羌大汗和女主成親時把新郎乾掉！
“不，我沒打算殺他。”夏歸曄看著001這幅嚇得毛都炸起來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一下，“我隻是想送他一發子彈，給他一點威懾。”
送他一發子彈，讓他知道大寧的強大、不容反抗。於是他就會惴惴不安，即使大寧不攻打雲羌，他也會惶惶不可終日，除非雲羌也擁有火器，否則他的心靈永遠都無法得到安寧。
“但、但是......”001還是很糾結，“就算沒有殺死雲羌大汗，在婚禮上動手，雲羌肯定還是會要把你們拿下的啊！”
“那就劫持雲羌大汗當人質啊。”夏歸曄一邊繼續折騰熔爐裡的鐵水，一邊漫不經心地說，“之後我也不打算回京城了，去的時候會讓馮家軍一起走，以後就常駐邊疆。”
001的胡須抖了抖，又抖了抖。憋了半天，它終究還是沒忍住。
“為什麼呀？”001小心翼翼地問，“難道......是為了避開情緣先生嗎？”
果然是001會有的想法啊。
總是被001誤會“感情用事”、“對明安愛得深沉”，夏歸曄已經習慣了。
“不是，我是為了完成任務啊。001你難道不記得了嗎？原主的心願是，‘阻止大寧亡國’。”
熔爐內的火苗一跳一躍，夏歸曄的麵容也跟著明明暗暗。
“雖然任何王朝都無法永恒，天下大勢，從來都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寧終有一日會滅亡，原主的這個心願，可以說是不可能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