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地處大寧最北端, 冬天是很冷的，寒風凜冽, 吹在臉上幾乎能讓人感覺到疼痛。
然而此刻, 段明安卻並不覺得冷。
除了幼年被嬤嬤抱著走過以外, 段明安從來沒有和哪個人如此接近。
被擁抱的感覺很溫暖。儘管隔著一層金鱗細甲, 段明安卻仿佛依然能夠從男人身上汲取到熱度。
是因為被擁抱，還是因為攝政王眉眼間縈繞的笑意？
段明安一時之間無法分辨。
他忽然有了一種“其實朕和攝政王的關係也並不是那樣糟糕”的錯覺。似乎是為了響應這個念頭, 心如擂鼓般響動起來，一聲勝過一聲。
察覺到這一點, 段明安急慌慌地從那個懷抱中掙脫開來：“多謝攝政王了。”
攝政王應該沒來得及發現......發現他那過於急促的心跳吧？
小皇帝麵紅耳赤，眼中盛滿了無措，明晃晃的幾乎要溢出來。
【宿主！】001用一種“大發現”的口吻驚叫道, 【小皇帝心跳加速了誒！哇, 跳得好快~】
【哇啊，情緣先生一定是被宿主的美貌迷住了！】001篤定地說, 【雖然之前我還在想三十歲會不會太老了一點, 不過不愧是宿主！即使年紀大了也能夠迷住小鮮肉！】
被係統蓋戳為“年紀大了”的夏歸曄：......
古人雲“三十而立”。他現在才剛剛過了而立之年，距離“年紀大了”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吧？
【001, 三十歲不能說老。】夏歸曄很認真地說，【至少要五十往上, 才能稱為年長。】
甚至在上個世界，五十歲的陸明安還活躍在娛樂圈，看著像三十歲一樣，臉上基本沒有皺紋, 反而因為歲月的沉澱而格外增添了許多魅力。
【我知道我知道！四十歲的男人還是一枝花嘛！】001點頭，【而且，宿主就算老了也很好看！六十歲都還是一枝老花！】
夏歸曄決定放過自己，不要再和001討論關於“年老”的問題了。
比起雖然性格單純、卻偶爾會有噎人之語的001，眼前這個儘管有著一副黑心腸、卻嫩生生的什麼壞事都做不成的小皇帝要可愛得多。
就好像現在這樣，整張臉都紅通通的，眼神慌亂，就像是一隻受到驚嚇的草食動物，單看外表實在是惹人憐惜。
然而他實際上並不單純，絕非是柔弱無能之輩，內心如同馮歸曄一般充滿了勃勃的野心。如此一來，這個草食動物的樣子就顯得越發有趣了。
“陛下太見外了。”夏歸曄十分自然地上前拉住了段明安的手，“臣送陛下一程。”
“什麼？”段明安滿腦子都是“自己和攝政王居然手牽手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夏歸曄在跟他說話，“什麼送一程？”
“送陛下去將軍府。”夏歸曄輕笑著，吹了聲呼哨將那匹照夜玉獅子喚了過來，“臣記得，陛下似乎是沒有騎過馬？”
“有上馬過。”段明安還有些懵，隱隱猜到了夏歸曄想做什麼，但又覺得不可置信，“沒跑起來，就隻是慢吞吞地走了幾步。”
“唔，也是，畢竟大家都怕摔了陛下啊。”夏歸曄踩著馬鐙，腳一蹬上了馬，朝段明安伸出手，“想要騎著跑一跑嗎？有臣在，必定不會讓陛下出事的。”
就好像之前從來沒有在高處往下跳，所以一有機會就很想嘗試一樣，沒有真正騎馬跑過的段明安對夏歸曄的提議很是心動。
或許是之前的懷抱帶給他的溫暖錯覺，這一次，段明安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握住了夏歸曄的手，借著力跨上了那匹照夜玉獅子。
“可以抱著它，隻要記得彆扯著鬃毛就好。”身後傳來攝政王低沉的聲音，“或者，也可以往後靠。”
此時攝政王已經從後麵拉住了韁繩，自己就好像被他半抱在懷裡似的。段明安耳尖發熱，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好，我知道了。”
攝政王似乎笑了一下，那笑聲有些模糊，聽不真切。不過，很快段明安就沒有精力再去想這些了，照夜玉獅子一聲嘶鳴，在主人的操縱下飛快地跑了起來。
周邊的街景不斷向後退去，快得幾乎變成了殘影。騎馬的感覺和乘坐馬車或是軟轎完全不同，一點也不安穩。
段明安整個人上下顛簸得厲害，好像隨時會掉下馬去。他感到刺激的同時也有些害怕，比起照夜玉獅子，心裡還是更信任攝政王一些。
於是，段明安便按照攝政王之前說的那樣往後靠去，整個人都窩在了男人懷裡。手也下意識地拽住了那被風吹起的披風，攥得緊緊的，指節都有些泛白。
夏歸曄注意到了段明安的緊張。他想起明安曾經兵馬嫻熟，跑馬的時候連韁繩都不拉，光靠兩條腿操縱著那匹黑馬往左往右、或跑或停；再看懷裡身體僵硬的小皇帝，忍不住就有些想笑。
世間之事，還真是頗為奇妙。
印象裡，總覺得明安該是縱馬揚鞭、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但在這個世界，他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才是真正上過戰場、騎馬作戰的將軍，小皇帝反而是不通武藝的那個了。
夏歸曄稍稍看了一會兒小皇帝的笑話，終於良心發現決定體貼一回：“要慢一點嗎？”
明明整個人都僵住、一副慫得要命的樣子，段明安卻搖搖頭：“不要！這樣就很好！”
這樣就很好，雖然會有些害怕，但是有種乘風般的自由感。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那種無拘無束、沒有任何枷鎖，仿佛天地間任馳騁的感覺，真的很暢快。
段明安眼睛亮閃閃的，即使被榕城的冷風糊了一臉，也努力睜著眼想要看清楚前方的風景。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壓在心頭的那些苦惱困擾，好像也都被風給消散了。段明安不再擔心未來會不會被攝政王廢黜、也不再擔心若是反抗攝政王失敗自己會不會死。這一刻他隻是單純地快樂著，像是孩子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馬蹄聲漸緩，照夜玉獅子速度一點一點變慢，最後停了下來。段明安抬頭望去，就看見了朱漆大門上，寫有“將軍府”三字的牌匾。
將軍府到了。
段明安還有些意猶未儘。他心跳得很快，騎馬馳騁的興奮感還沒有過去。段明安轉頭，拽了拽攝政王的披風：“以後，還可以再帶我騎馬嗎？”
那雙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著光。
夏歸曄在麵對——無論哪個明安——這樣的眼神時，總是忍不住會生出些許縱容的心情，此刻也不例外。
“當然可以。隻要陛下想要，臣隨時都可以奉陪。”夏歸曄翻身下馬，伸手將段明安抱了下來，“不過，近期就算了，陛下恐怕得休息一段時間。”
這句話讓段明安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等他落了地，便明白了夏歸曄的意思。
兩條腿又酸又軟，幾乎都要站不穩了。在馬上還不覺得，此時下了馬才發現，大腿內側生疼生疼的，應該是擦破了皮。
段明安：？？？
明明隻是被帶著騎馬，為什麼居然還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唔，應該是剛剛夾得太緊了。”看到小皇帝不敢置信的樣子，夏歸曄忍俊不禁，“陛下之前很緊張嗎？也對，畢竟是第一次。”
段明安感到不服，他覺得自己被小看了：“我以前騎過馬的！”
“嗯，騎過騎過。”夏歸曄話鋒一轉，“隻是沒有跑起來而已。”
後麵那句話就不用說了！
小皇帝惱羞成怒，氣哼哼地一甩袖想要大步離開——儘管目的地仍然是攝政王的將軍府，但好歹也算是表明態度了不是？
然而，現實總是不儘如人意。段明安還沒來得及走出一步，抬腿的一刹那，酸軟無力的雙腿就宣告了此次行動的失敗。
他身子一歪，差點就要摔倒。還是夏歸曄眼疾手快地撈了一把，沒讓小皇帝真的撲到地上去。
段明安：......
好、好丟臉！
他乾脆閉上嘴巴，什麼話都不想說了。腦袋扭到一邊，眼神閃爍著，隻有一張臉紅得像是能夠滴出血來一樣。
夏歸曄唇角彎了彎，到底是忍住了沒笑出聲來。
【哈哈哈哈！】001樂不可支，笑得整隻貓都趴在了地上，【情緣先生太可愛了叭！雖然總是對宿主暗藏壞心，但小皇帝還是很有趣的嘛！】
【嗯。】夏歸曄抿了抿嘴唇，難掩笑意，【的確是很有意思。】
比起他的明安和上個世界的陸明安，小皇帝實在太有趣了。至少，夏歸曄此前從來沒有看見過明安如此狼狽的樣子——不是因為外力所致，而是自己犯蠢。
所以說啊，黑心腸又怎麼樣呢？小皇帝即使想乾壞事，根本也是有心無力。
“還可以走嗎？”夏歸曄問道。
他眉眼端肅，聲音也很正經，聽不出半點幸災樂禍。然而段明安卻仍然有種被嘲笑的感覺，儘管他很清楚對方並沒有真的想要嘲笑他。
段明安還記得自己剛才是怎麼快要摔倒的，這個時候逞強也沒用。他咬了咬下唇，小聲地回答：“好像不行。”
“這樣。”夏歸曄其實也很清楚段明安的情況，那一問不過是出於禮貌而已，“陛下，臣冒犯了。”
說完，便將小皇帝打橫抱起。馮歸曄自小練武，生得高大，很有一番力氣。小皇帝又還沒完全長開，比起馮歸曄而言就是小小一隻，抱起來一點不費力。
“等等——”段明安驚呼一聲，“我可以坐轎子！”
“榕城地處偏遠，民風強悍，即使是閨中貴女出行也不需要轎子。”夏歸曄笑了笑，“還請陛下見諒，將就一下吧！”
話說到這份上，段明安又能怎麼樣呢？隻是暗暗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多鍛煉。不說像攝政王一樣，至少不能騎個馬就走不了路。
不過那都是以後的事了，不管段明安怎麼下決心，現在他還是得老老實實地被攝政王抱進將軍府。
一路上，每個見到他們的仆從都忍不住投以驚訝的目光。雖然很快就收斂了，但段明安還是感覺到了這種異樣的眼神。
太丟臉了！
小皇帝覺得自己都要威嚴不存了。好在大部分仆從都在打掃整理將軍府的各個房間，他們其實也沒有碰到很多人，這大概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段明安難得對著攝政王疾聲厲色：“彆讓他們說出去！”
“是，陛下。”夏歸曄倒是沒有生氣，他對“因為丟人所以很生氣”的小皇帝非常包容，“陛下要住在正院嗎？如果要住正院的話，恐怕得等幾天才能收拾好。自從父親去世以後，正院就封起來了，將近十五年過去，得好好打掃才能住。”
“那就不住在正院了。”段明安對這個倒是不怎麼在意，“隨便收拾一個院子就好。”
雖然以他的身份，無論在誰府上都應該住正院。但是他本人還是個傀儡皇帝呢！比起權力來說，這種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等到他大權在握，即使正院年久失修，也有的是人趕在一天裡收拾好。
想到這裡，段明安眼神暗了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