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壽宴(2 / 2)

鳳靈 touchinghk 9573 字 7個月前

他朝著裴安素的方向努了努嘴。

泰安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重重地哼了一聲,半點不退讓:“你先看看,跟她在一起的你,和跟我在一起的你自己!”

“和她在一起便君子如玉溫潤和煦,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便小肚雞腸…哼!溫柔小意誰不會啊?我又不是後宮爭寵的嬪妃,犯的著嗎?”她氣鼓鼓地回。

聽著聽著,小太子忍俊不禁抿唇一笑。

她成日裡看著傻乎乎的,大事上倒還想得挺明白。

這話說得半點不錯。

泰安的確“不是”後宮爭寵的嬪妃,正如裴安素“是”一樣。

天從人願,求仁得仁。

看似各懷心思花枝招展的窈窕少女,其實不過是皇權之下拚命掙紮求生的螻蟻。

太子妃將訴求擺得這樣明朗,小太子如醍醐灌頂,終於明白了含章殿中,他阿爹對皇後娘娘那無以倫比的溫柔從何而來。

離開之前,小太子和裴安素一對璧人站在府前,依依不舍脈脈無言。再三告彆之後,小太子飛快地撫上太子妃的手肘,而太子妃的臉上立刻浮起嬌羞的紅暈。

大燕民風開放,小兩口情到濃時,絲毫未曾避諱周遭人,一舉一動儘皆落在有心人眼中。

自此之後,太子對守孝中的太子妃情深義重榮寵有加的傳聞,終於由內宮之中,逐漸傳遍了整個皇城。

自裴府出來,小太子馬不停蹄趕至城南大司馬府。路上原本預足了充分的時間,卻沒想到臨到府前數百米,太子的車駕被前來祝壽的車馬圍得水泄不通。

沙苑急得皺眉,連聲高喊“太子奉旨在此”,聲音卻被淹沒在洶湧的人潮和車流中,沒有掀起一丁點波瀾。

二十餘名侍衛緊緊擠在車馬旁邊動彈不得,李將軍臉上也有幾分焦急:“殿下,可有何法?這樣耽擱下去,怕是要誤了時間。”

小太子輕歎,眯起眼睛望向不遠處大司馬府上的牌樓,金光閃閃的四個字“三朝忠藎”,耀武揚威的高懸在黑色的匾額上。

“已經如此,便不必著急。”小太子說,“大司馬四年來未在府中賀壽,今年往來的賓客多些,也是理所應當。”

話裡仍是為大司馬開脫,可是一車三人,誰也說不清楚這往來的車馬,是否會是小太子入府之前遭遇的第一個下馬威。

“以不變應萬變,走一步看一步吧。”李將軍說。

大司馬府院落六進,入門左手為鋤經堂,右手為門客所在的書房。太子親臨本是大事,可鋤經堂旁卻並未見到大司馬攜人親來相迎。

陳府的執事尚且畢恭畢敬,對太子躬身行禮:“賓客眾多,皆已入席。殿下路上可還順利?不若隨我去花廳上座,免得擾了大司馬的雅興?”

輕慢又傲氣。

小太子手握聖旨,如禦駕親臨,卻窩囊得好似拎著山野土產等在花廳的七品官。

李將軍雖是東宮率衛,卻被攔在花廳之前。府中執事皮笑肉不笑,請他於客廳稍坐片刻,可花廳門開之時,小太子分明瞥見會客廳內人頭攢動,他三品的東宮率衛穿著鎧衣,靠著牆根,端端正正坐在一隻小杌子上。

憋屈,太憋屈了。

小太子忍無可忍,卻隻能從頭再忍,拳頭緊緊藏在衣袖裡,昂首挺胸進了花廳。

泰安出生伊始便是天之驕女,何曾受過這等委屈?此時氣得滿臉通紅,隻能狠咬住手背強忍怒氣。

“太子到!”執事聲音響亮,在喧囂鼎沸的花廳中也能聽得分明。十數張圓桌貼得極緊,百餘位就座的賓客聽聞太子到來,稀稀拉拉地起立。

花廳空間有限,賓客又多,便隻能東倒西歪地跪了下去。

而端坐在正中八仙桌上的大司馬飲得半醉,放浪形骸,此刻絲毫未有下跪的打算,隻哈哈大笑數聲,朗聲喊:“殿下遠道臣未能相迎,還望殿下恕罪!”

百餘位賓客冷眼看著小太子,未有一人出聲解圍,小太子青鬆一樣立在花廳正前,眼角餘光瞥見中書令裴郡之看戲的神情。

“今日家宴,沒有皇子與臣下。唯有晚輩盧睿,賀大司馬靈椿未老,福祿永壽!”旁人冷眼看他的笑話,小太子自己給自己找台階下,嘴巴像抹了蜜一般甜。

他示意沙苑將壽禮象牙船雕獻上。那船雕足有三層,雕梁畫柱精妙絕倫,舟頭端坐福祿壽三星,眉目雕刻得十分栩栩如生,仔細一看,又與高座上的大司馬十分相似。

這馬屁拍得很是到位,大司馬果然受用,撚須微笑,神色滿意。

旁人見機,立刻湊上前來,一麵對著船雕嘖嘖稱奇,一麵拍大司馬的馬屁:“...大司馬福如東海,歲比三秋,乃是我大燕最有福氣之人,合該如此!”

大司馬眼帶笑意,口中卻出聲斥責:“胡說!殿下在此,天潢貴胄,我又算得什麼,怎能稱得上有福二字?”

太子指甲掐入掌心,尚不及回話,最初開口的那人如同被點醒一般回過神來,諂笑著對太子下拜:“大司馬所言甚是。殿下才稱得上世間最有福氣之人!聽聞太子七歲前長於鄉間,飼雞喂狗親伺稼農,如今不過四年時間,便已龍袍在身,萬人之上。可不是最有福氣之人?”

滿堂哄笑,杯觥交錯。華燈之下,高座主桌的大司馬但笑不語,目光如炬地盯著小太子。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小太子卻滿麵堆笑,仿佛未聽出那人嘲諷之意,客氣得推辭著:“哪裡哪裡!”

泰安氣得滿目通紅,卻也知情勢逼人,此時萬不能露出一絲不滿。若是有絲毫分差,被大司馬起了疑心,來日怕是小太子便要做了大司馬的刀下魂。

皇帝父子二人,從來都是大司馬的掌中玩物。

他要膽小如鼠的傀儡,不僅僅是要當日能嚇得尿褲子的皇帝,更要今日百般折辱之下也囁喏不言軟弱可欺的太子。

君臣之間的博弈,生死不過是彈指的一念之間。大司馬權勢滔天,也怕有朝一日被皇帝卸磨殺驢滅了滿門。

此時肆無忌憚的得寸進尺,又何嘗不是大司馬為了保全性命而步步試探?

魏帝曹髦不堪司馬昭折辱,口口聲聲“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欲殺逆賊,卻被斬殺於宮城之內。孝靜皇帝元善見,被逆賊高澄拳擊胸口,不堪受辱,由內宮中挖地道而外逃,卻因事敗而遭鴆殺。哀帝李祚十三歲繼位,隱忍多年,卻因親祠圜丘一事與權傾朝野的梁王起了爭執,不消十日,便被梁王絞殺於白馬驛站。

哪個皇帝不知自己是傀儡?哪個皇帝不知傀儡該熬該忍該等時機?

可是人之在世,總有尊嚴大過生命。忍無可忍奮起反抗,昂然挺胸赴死,再被本就成王敗寇的史書上抹黑成懦弱無腦的“合德太子”。

就像曾經的泰安公主一樣。

小太子瞳孔微擴,胸口那張冰冷的紙片,像是隨時都在提醒他忍耐。

而他沒心沒肺的嘻笑模樣,點點滴滴都落入高座在上的大司馬眼中。

大司馬衝小太子頷首:“殿下難得來一次,定要陪老夫飲上幾杯再回宮。”

小太子推脫不得,被擁簇著坐在大司馬的左手邊,斟上滿滿一杯洛酒。

洛酒味烈,十分衝鼻。小太子措手不及,被嗆了滿鼻。

他咳得滿麵通紅,涕淚交加狼狽不堪,殘酒順著下巴滴落在衣襟上,逐漸浸透盤龍的太子常服,再度惹來滿堂的哄笑。

而藏在他胸口的泰安,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薄紙一張的身體,被那撒在衣襟上的殘酒一點點地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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