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梓宮(1 / 2)

鳳靈 touchinghk 6097 字 4個月前

眼前明明是美妙得不能再好的情形, 他身邊卻沒有想要的那個人作陪。

太子眼風如刀,速速掃過身後的秦相英。而她麵上如同套上精心雕琢過的麵具,展露著多一分太過, 少一分不足的完美笑容。

端莊賢淑,無可挑剔, 卻處處都透出破釜沉舟殊死一搏的決心。

秦家不在了,那個堂堂正正的“太子良娣”也連同秦家滿門, 不在了。

沒有了秦家撐腰,她無名無分地跟在太子的身邊, 若是連最後揚名的機會都沒有, 又當如何安身立命?

眾生皆苦, 誰也逃不過。他如此, 泰安如此,秦相英又何嘗不是如此?

心頭淡淡慨歎湧上,卻像是立刻被冷水澆熄。他早在十年的宮廷生活中養出了一身的冷血,再也沒法對旁人施舍半分的憐憫。

太子輕輕側臉,像是有話要說。秦相英見狀, 連忙催動身下戰馬上前兩步, 湊至太子身邊。太子勾起唇角,冷冷開口:“…秦姑娘今日入城大出風頭,卻不知可有我身邊內侍沙苑的下落?”

一擊即中。

秦相英麵色霎時慘白。太子手下卻猛地用力,韁繩一緊, 戰馬小跑數步, 特意與秦相英拉開了一段距離。

燕軍入城, 自西市走到朱雀路上,才終於遇到與禁衛羽林軍第一次巷戰。

戰況算不得激烈,尚不及與突厥對峙時的十分之一。羽林軍中雖無陳家舊將,但多年敷衍度日貪/腐盛行,大多是出身世家的官僚子弟,戰力十分有限,又極懼死。前後兩個時辰不到,羊頭形狀的攻城槌車便在數十名燕軍的推動之下,撞開了朱雀門。

這是三十年間,內宮第三次被破。

李氏謀逆,中宗盧顯歿於清涼殿中,鎮國公主泰安慘死在清涼殿的金柱之下。李氏羽林軍徑直衝入含元殿,自立為皇。十年後定王平叛,駙馬李彥秀死在了清涼殿外,盧氏重奪皇位,卻在之後的二十年間國君動蕩,大權旁落,由大司馬陳克令把持朝政近二十年。

而這第三次,是他,太子盧睿攜十萬燕軍入宮勤王。

朱雀門破,沿永巷往北,便是前朝的含元殿和宣政殿。

趁亂搜刮私財的太監和宮女四散,留下一路上的滿地瘡痍。永巷裡的房門大敞,偶爾能瞥見一角瑟瑟發抖的釵裙。

大敵當前,太子不欲為此間小事分心。可途經一扇扇半敞半閉的房門,眼前卻像是掠過一幅幅的畫麵。

婦人無助的低泣,孩童淒厲的哭喊,奔逐中搶奪吃食的少年,舉起菜刀護衛家園的農夫...

為何這般情形熟悉得可怕?像不久之前曾親身經曆過?

太子猛地閉上眼,自語道:“當日定州城破,她身在城中…是不是也曾見過?是不是被嚇到了?”

太子口中的“她”,除了泰安再無旁人。

李將軍與應先生四目相對,噤若寒蟬。倒是太子停頓片刻,又自嘲似地笑出聲來:“…是我想多。”

三十餘年前宮變,她不是也曾經曆過?曆經生死再重新複活,她不該是他預設之中這般脆弱。

含元殿前稀稀拉拉跪了半場的老臣,由官位最高的禮部尚書楊晉帶領,見到太子倒頭就拜,高呼萬歲。

楊晉早有準備,洋洋灑灑為太子正名,句句契合太子心意:“朝無正臣,內有奸惡,殿下舉兵以清君側之惡,天下大勢。”

太子神色淡然,衝楊大人略一抬手止住了他的長篇大論。

他草草一掃,便知等在含元殿的臣子中未有清流一黨,心中咯噔一聲,多少有些惴惴不安。

裴氏於他入城之前表現狂妄,大軍入宮亦未有倒屣相迎,龜縮不見人影,隱約有種風雨欲來之前的平靜。

“當務之急,還是找到聖人身在哪裡。”應先生與太子同時意識到問題,小聲提醒道,“無論裴家想做什麼,都離不開聖人。”

然而太子預想中裴家脅天子以號諸侯的情形並未出現。

皇帝並未被裴家從宮中接出,而是一直都靜靜地待在昭陽殿中。

由含元殿再往北推進,太液池之後便是內庭。景致如他曾在宮中渡過那無數個日夜一樣熟悉,但換了掠奪者的形態再看,又覺得處處都脆弱得令人心驚。

十年宮中歲月,皇帝不信朝臣不信後妃,亦從來沒有相信過身邊的大監。

自槌車撞擊宮門發出巨響,皇帝知道皇城已破,便將昭陽殿中的宮女大監通通趕了出去,生怕有人割下他的人頭給太子表忠。

太子定定地看著昭陽殿外跪了一地瑟瑟發抖的宮人,長長地歎息。

其實何必呢?如果皇帝能將淺窄的心胸放開,睜開眼睛看看就會知曉,太子起兵打著清君側的名頭,又怎會對親生父親痛下殺手?昭陽殿中的宮人若是殺了皇帝,必會被太子徹底清理以堵住悠悠眾口,又怎會有宮人內侍不自量力,要想殺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