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仿佛經曆一場漫長的沉眠,顧莘莘再醒來時,發現自己趴在一張矮幾上。
旁邊有個大嬸正看著她,笑著問:“小姑娘,你醒了?瞧你,在嬸子這裡喝了一碗果酒,你就醉了。”
顧莘莘起身,周身是個小飯館,飯館外是個破舊街道,看著像個小鎮,再瞅瞅自己,穿著進艙前的衣物,這一身打扮及容貌都被她百分百穿了過來,她仍是那個15歲的顧莘莘。
她問大嬸,“今年什麼年?又是哪裡啊?”
大嬸道:“瞧你這孩子,果然是喝多了,什麼都忘了!今年是壬申年,這裡,是梨木鎮啊!”
顧莘莘倒吸一口氣,壬申年,距離她來的那一年,倒退了十一年,也是說,來的那個年代謝栩17歲,現在的謝栩隻有六歲!她穿到了謝栩六歲時,而這個梨木鎮,正是謝栩年幼在邊關小鎮,跟母親居住的地方。
徐博士真牛,時空轉換成功了!
那她現在要去找謝栩,可他在哪呢?這小鎮也不知有多大,總不能挨家挨戶的找吧,據說他的母親是個酒肆歌.妓,於是她問大嬸,“嬸子,這小鎮上有沒有酒肆,要有歌女的那種。”
大嬸大驚,“你小姑娘家家去那乾嘛?該不會……”
“不是不是,我尋親,我家裡有個遠房姐姐從小被賣進去,命苦,我想去探探她。”
“哦,那好找。我們小鎮不大,統共就三家酒肆,鎮西一家,鎮南兩家,你可以去問問。”
“好的,謝謝大嬸。”
事不宜遲,顧莘莘出了酒館。
小飯館距小鎮西邊較近,先去西邊那家看看。
沒走幾步感覺周身的冷意入侵,原來,她穿來時穿著春天的薄衫,穿來後小鎮上是冬天,北風呼嘯,顧莘莘不得已找了家成衣店,買了件夾襖跟冬靴套上才暖和。
換好衣物沿著街道走了百來步,迎麵一家牌匾寫著“醉香樓”,這就是鎮西的酒肆吧,前院做生意,看不到小孩,她繞到後院,在後門觀望。
這一看便是一怔,堆滿雜物的後院裡,正有個四五歲的孩子趴在水井前,吃力地拎著一桶水!
該不會運氣爆棚,第一家酒肆就是謝栩所在的地方!她又走進幾步看,那孩子身板細弱,但濃眉烏目,唇形偏薄,五官俊秀,赫然是年幼的謝栩!隻是太過瘦弱,長期營養不良,臉色都是白的。
眼下,他搖搖晃晃拎著一桶水,才幾歲的孩子,水桶占了大半個身高,他哪裡拎得動,饒是如此,他依舊奮力地往前拖,井水旁擱著一大盆水果,他要將水拖到那去,將水果洗乾淨。
便是這時,一個年輕女人從樓上下來,扭著腰肢,生了副嫵媚的麵孔,卻刷地給了小男孩一巴掌,“又給老娘偷懶!今晚彆想吃飯了!再磨蹭,明天也彆想吃了!”
為了懲戒,她接著一耳光過去,即將挨到男孩臉上時,顧莘莘嚷道:“住手!”
女人停了手,轉
向後院門口的陌生少女:“哪來的黃毛丫頭,老娘教訓自個兒子,關你什麼事?”
顧莘莘上前道:“哦,原來是你兒子啊,我還以為是路邊撿的,想怎麼作踐就怎麼作踐呢!”
“你!”女人怒道:“滾滾滾,老娘不認識你,再不走,老娘抽你信不信?”
嘴裡這麼說,卻又是給了謝栩一個耳光,“兔崽子,儘給老娘惹事!”
“你乾什麼!”顧莘莘將女人往前一推,迅速將謝栩拉到身後,避免他再度被打,小家夥太小太瘦,小胳膊小腿的,她隨便一用力,便輕飄飄抓了過來。
女人吼,“你乾什麼!我是他老娘,我想打就打,想罵就罵!怎麼,你還想搶孩子不成!”
“好啊。”顧莘莘道:“那你就彆做他的娘了,你沒資格。”
“喲!這話說的,難不成你還要買他不成?”女人冷笑著,伸出兩根手指,“你要買他也成,兩貫錢。先前我可跟鎮裡劉大爺商量好的,他要將我兒買去,得出兩貫,賣給你,不能低於這個數。”
女人早打算好將孩子賣出去,無非在找價更高的賣家,至於那劉大爺,買回孩子是為了做孌童,是以價格開得比一般孩子高。
顧莘莘知道謝栩童年不幸,卻不料這般不幸,母親會為了兩貫錢將兒子送去供人玩弄,顧莘莘覺得惡心,懶得跟這種人打交道,便道:“行!”
她不支持人口買賣,但她想快點將謝栩帶離這個地方。
她伸手掏錢,她帶的都是銀票,這小鎮上沒幾個人用得起銀票,女人後知後覺小丫頭是個金主,她立刻拖回謝栩,坐地起價,“兩百兩!”
顧莘莘:“你搶錢啊!”
兩貫錢在小鎮已是不菲,兩百兩那是天文數字,普通人一輩子都花不完。謝栩的娘這般獅子大張口,也是沒誰了。
顧莘莘忍了又忍,最後道:“行。”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過去在謝栩的描述中,這女人沒多久就因染上瘟疫死了,沒必要跟將死的人計較,再說,她來這裡的時間有限,彆在這種渣滓上浪費時間,於是她將兩張百元票子砸到女人身上。
女人笑成了一朵花,歡歡喜喜將謝栩送到了顧莘莘手上,“拿去,歸你了。”
她還知道這是分彆,湊過去吧唧親了一口,“好兒子,娘謝你了。以後你就跟恩人走吧,不用惦記娘。”
扭著腰肢走遠,再不看謝栩一眼。
那一瞬,顧莘莘為謝栩感到悲哀。
這時候的謝栩,隻是個小娃娃,他站在院子裡,看著自己的母親走遠,那臨彆一吻,是母親有史以來所有的打罵嫌棄中,唯一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不是舍不得,而是謝他為她賺來了天價的銀兩。
他看著母親頭也不回的背影怔然,顧莘莘擔心他會哭,畢竟,母親再壞終歸是是母親,哪個被母親拋棄的孩子,不傷心絕望呢?何況母親不隻是拋棄,而是販賣。他在母親眼裡,隻是個換銀錢的工具。
顧莘莘做好了他哭的
準備,她還從沒看過謝栩哭。不想,孩子沒有哭,隻是慢慢將臉轉過來,天很冷,他的小臉明明是蒼白的,鼻尖卻被風吹得紅紅的。
顧莘莘說:“走吧。”
孩子一動不動,啞著聲音說:“你要把我帶到趙老爺那裡去嗎?”
這年頭梨木鎮兵荒馬亂,處於三不管地帶,常有富豪鄉紳想要孩童做孌童,便派家裡的仆人出來采買,謝栩可能是將顧莘莘當做了某富人的家仆丫鬟。聽這個趙老爹,或許就是這樣的人。
孩子說這話時,母親的拋棄讓他無助,他強忍著不想表現出來,可終歸是年紀太小,眼神裡的惶恐與不安並不能完全掩飾。
顧莘莘心疼地蹲下身與他平視,說:“怎麼會呢,姐姐是好人啊。”
他看著她,並不信。
也是,誰會相信一個無緣無故對自己好的人呢?
顧莘莘隻能道:“好吧,我告訴你,我是個俠女,俠客你懂吧,仗義天涯,路見不平一聲吼的人!我見你年紀小小受如此苦難,才拔刀相助!你無需謝,也無需有心理負擔,此乃一個俠客的使命!”
顧莘莘拍著胸脯,自認為豪情仗義,一般的孩子多少得信一點,然而謝栩睜著大眼睛,不說話……他的表情顯示,他不相信。
“好吧。”顧莘莘隻有繼續證明,她隨手撿起地上一根棍棒,嘿吼嘿吼,舞得虎虎生風……
這樣總能信了吧,不是俠女哪有這種本事,可小家夥仍是看著顧莘莘,不說話。
顧莘莘扶額,果然太尉大人從小不一般,這戒備心強的。
“那好吧。”顧莘莘看院外有幾個乞丐,丟了一把錢過去,乞丐紛紛搶錢,眼瞧乞丐裡還有個斷腿的,顧莘莘多掏了些,說:“拿去醫腿吧。”
乞丐們拚命對顧莘莘磕頭:“謝謝姑娘,姑娘真是好人。”
“看到沒。”顧莘莘對小謝栩說:“我就是這樣的好人。”
小謝栩看看地上的錢,是真金白銀,再看看那些乞丐,跟顧莘莘不相識,顧莘莘出手,的確隻為俠義。
小謝栩的眼神終於有了動搖,顧莘莘見狀道:“你不跟我走也沒彆的去路,你娘不要你了,你看到了。”
“如果你還不能信我,不妨跟我走走看,看我是什麼樣的人,如果最後你還是不信,你要去哪我不會阻攔。”
小家夥盯著腳尖默了半晌,大概是真沒了去路,自己先走出了院門——還走在顧莘莘前麵,意味著他肯跟她試試看。
顧莘莘本來想牽他的,這會謝栩隻有幾歲,她心底已將他與未來的弱冠少年區分開來,眼前的謝栩隻是個孩子,作為大人,出行她習慣把孩子牽住,方便照顧。
可小家夥依舊戒備著,不讓顧莘莘碰,跟顧莘莘並排的距離,遠遠隔了四五步。
兩人在巷子裡走了片刻,驀地“啪啪”幾聲響,好幾顆石子砸到謝栩身上,接著三四個小男孩衝過來,大罵著:“小雜種,小流氓,打死你!”
然後一窩蜂的圍上
去打謝栩,聽其中兩個孩子喊,“你這妓.女的下.賤種,不要臉!”顧莘莘一驚後反應過來,街頭巷尾的孩子瞧不起妓.女的兒子,所以時常欺負謝栩。
謝栩也不哭,憋著氣使勁反抗,奈何他個子太小,長到了六歲,長期營養不良,看起來像四五歲的孩子,一群孩子都比他大,謝栩再反抗,仍是無濟於事,孩子們將他推到牆角,拳打腳踢。
“夠了!你們這些小混蛋!”顧莘莘再忍不得,上去一腳踹倒兩個,“你們再給我打試試!”
“老娘在這你們還敢動手!”
那踹倒的兩人摔了個狗吃屎,險些痛得嚎叫起來,一見有大人乾預,揉揉發痛的屁股立馬跑路,邊跑還被顧莘莘補了一腳,痛得眼淚都表飆出來,而顧莘莘則逮到了跑得慢的後頭兩個,一手拎著一個,拎雞仔似的。
被圍毆的謝栩得以解救,回頭看顧莘莘,他以為顧莘莘會說教那兩個孩子,像過去無數次一樣,每次他挨了打,路過的大人總是輕描淡寫說教幾句,放他們走,而這些孩子下次便會變本加厲在他身上報複回來。
顧莘莘沒有,她將兩個孩子壓到巷子最裡側的牆角,屁股撅起來,再對謝栩說:“打!給我打!”
謝栩:“啊?”
“啊什麼呀!”顧莘莘撿起地上的棍子,塞到他手裡,“被打了這麼多次,你不討回來嘛!給我重重的打,出了事我擔著!”
謝栩抿了抿唇,這些年被欺辱的厲害,他終於拿起棍棒,朝著兩孩子的屁股打去!
孩子此起彼伏的痛呼傳來,“啊!啊啊……”卻被顧莘莘死死按著,無法動彈。
顧莘莘覺得畫麵極度令人舒適。活這麼大她從沒欺負過孩子,今兒實在忍不住,這些熊孩子太過分了。
再說,她是讓謝栩抄棍子,但謝栩那麼點大,能有多少力,出不了事,無非是給點教訓,讓他們記住。
而謝栩還在“啪啪啪”可勁亂打,像要將這些年受得屈辱都還回去,終於等到他打累了,放下棍子。
顧莘莘問:“打夠了?”
謝栩點頭,“嗯。”
顧莘莘卻沒鬆手,底下兩孩子痛得哭爹喊娘,若不是顧莘莘將他們壓在一個荒廢的巷子,這會估計得引來多人圍觀。
顧莘莘道:“你們再哭試試!”又舉起棍子。
孩子怕打,頓時噓聲。
顧莘莘道:“以後還敢不敢欺負他?”
兩孩子痛得狂搖頭:“不敢……再也不敢了!”
顧莘莘惡狠狠道:“那你們就記得這句話,不然,我會常到這來的,揍得你們屁股開花!”
她見嚇得差不多了,狠狠將兩個孩子推走。
等事了解後,她看向謝栩,小家夥爆發了一場,蒼白的小臉浮起淡淡血色,她問:“報仇了,痛快了?”
謝栩:“嗯。”
這些年被欺辱的積怨,與其事後勸慰說教,不如一場回擊來得痛快!
“那繼續走吧。”她說
。
兩人繼續往前,路過一家藥堂。
見顧莘莘往藥堂裡走,小家夥站在門外,片刻後顧莘莘出來,手裡拿著一小瓶藥酒。
架雖打贏了,但先前小家夥被熊孩子用石子偷襲,額上、臉上被砸出了青紫,顧莘莘將藥油遞過去,“你是自己塗,還是我塗?”
小家夥接過藥油,沒有鏡子,自己胡亂抹了抹,好多地方沒抹到。
又走了一陣,路過一家成衣店。
顧莘莘走進去,小家夥依舊在門口等,直到顧莘莘招手說:“你進來。”
小家夥不情不願進去,邊關比京城冷上許多,這一路寒風四起,顧莘莘穿著夾襖都嫌冷,再一看謝栩,他裡頭穿著單衣,外麵不知撿了哪個大人的外套,隨便裹在身上,腳上的鞋也破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難民的孩子呢。
寒風入侵時,小身板在發抖,卻咬著嘴唇不說。
顧莘莘看不下去,見路邊剛好有家成衣店,便將謝栩帶進去。
店老板以顧莘莘是給自己買,堆起笑道:“小娘子您看這邊,都是時興的,喜歡什麼可以試。”
顧莘莘徑直打斷,“我給孩子買,哪,就這小孩,你看看有什麼合適的?”
“好好。”店老板雖不明白這打扮不俗的女子為何帶著個衣衫襤褸的孩子,仍是依言去找衣服。
小家夥則驚訝地呆在一旁,從沒有人給他買過衣服,哪怕他的親娘……抿抿唇他說:“我不要。”
顧莘莘當做沒聽見,還揉了下他的小腦袋,被謝栩不自在地偏頭躲過,她依舊笑眯眯的,對老板說:“給我暖的,質量好的,多拿幾套,錢不是問題。”
“好好好。”有錢就行,老板越發殷勤。
小店品種倒是齊全,很快,老板將合適的幾套衣物都拿了出來,裡裡外外,衣鞋帽襪一應俱全。
顧莘莘接過了一大包衣物,老板說:“您是要在這給小哥換上還是?”
顧莘莘道:“不了。”然後對謝栩說:“去彆的地換。”
畫麵一轉,顧莘莘走進某家客棧,衝小二丟過一點碎銀子,“給我一間上房,馬上送熱水過來。”
片刻後,顧莘莘看著房裡沐浴的大桶,問謝栩,“你會自己洗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