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1 / 2)

翌日。

顧無忌休沐在家,沒去上朝。

剛吃過早飯,外頭就有人來報,“國公爺,代王領著長寧郡主過來請罪了。”

他聽完,也沒什麼表示,照舊給自己倒了一盞茶,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喝著,轉頭問常山,“蠻蠻如何?”

“早間派人去問過,沒什麼大礙,就是覺得無聊,一直鬨著想要去書院呢。”常山在一旁笑著答道,說完又囑咐外頭的小廝,“把代王和長寧郡主請去花廳,就說國公爺還有事,先好茶好吃的候著。”

顧無忌聽完,哂笑道:“你如今倒是做起我的主來了。”

常山笑笑不說話。

外頭小廝不知該怎麼做,還是垂首候命,等到顧無忌發了話“行了,就這麼去說吧”,他才應聲離開。

等人走後,顧無忌還是沒有動身,喝著茶,和人閒話家常,又問起顧九非的情況。

常山笑著答道:“九少爺的筋骨不錯,不過他這個年紀想練得紮實恐怕難了,屬下便打算教他拳法,用來強身健體。”

顧無忌對此倒是沒什麼意見。

他這個兒子性子沉靜,也不跟他似的,打小就是個皮實的,平日家裡親兵這麼多,他又不去打仗作戰,練武也不過是固本強身罷了。

“李岑參的兒子倒是不錯。”喝著茶的顧無忌突然提了這麼一句,說完又笑道,“比傅家那小子有出息。”

“都是孩子,您平日總是虎著一張臉,哪個小輩不怕您?”常山笑他兩句,又給他續了一盞茶,才又說道:“不過魏國公的這個兒子的確是個出息的。”

“京中這麼多世家子弟,也就這位李七公子會走路的時候就請了師父學武,還是軍營裡出來的人,昨兒個那樣的情況,要不是他出手幫忙,恐怕還不一定能製服那匹瘋馬呢。”

“可惜――”

他話鋒一轉,似有歎息,“自打他母親去後,這孩子也就不成樣子了。”

顧無忌卻覺得這孩子孝心可嘉,皺眉駁道:“李岑參那個悶葫蘆每天就知道打仗作戰,一年到頭也不著家,這孩子沒走歪已經不容易了。”

常山很少見他如此誇讚一個人,還是一個晚輩,不禁詫道:“您倒是很看重他。”

顧無忌倒也不是看重,隻是看著李欽遠的時候就忍不住想起以前的自己,又念他昨日之功,張口道:“日後能幫一把,就幫一把,總歸,我還欠著他一個人情。”

“是。”

常山逗趣道:“您要喜歡,倒不如給咱們郡主招個郡馬。”

話剛說完,一向疼女兒的顧無忌就沉了臉,沒好氣的罵道:“你這老東西現在嘴巴是越來越沒個把門了!”他喜歡李家那小子是一回事,給女兒招郡馬是另一回事。

這能一樣嗎?

嘖。

常山似乎早就知道是這樣一個結果了,也沒說什麼,隻是笑道:“您呐也彆總是看不上這些孩子,郡主過了年就十六了,總歸是要嫁人的。”

“要我說,其實京家那孩子倒是不錯,性子好,讀書也好。”

顧無忌皺著眉,看起來還是不大高興,要隻是單單把他們當小輩看,自然是都不錯,可要是把這些小輩當做自己的未來女婿,那可沒一個讓他合意的。

手裡的茶也喝不下去了,淡淡道:“這事以後再說吧。”

*

代王蕭北勤在花廳裡坐了快有兩刻鐘了,時間過去越久,他就越忐忑不安,他是個膽小怕事的,明明都姓蕭,卻連個官職都不敢要。

每天不是在家裡逗逗鳥,就是喝喝茶作作畫,行事比誰都要小心。

為了怕龍椅上的那位多心,這麼多年,他連兒子都不敢要,家裡也就蕭意這個女兒。

原本以為就他這樣小心度日,肯定不會有麻煩了,可誰能想到他這個打小就懂事聽話的女兒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

在書院行凶害人,害得還是定國公的千金!

昨天知道這事的時候,他差點沒當場暈過去,本來是想昨兒夜裡就帶人過來請罪了,可念著時間晚了,這樣上門反而不妥,隻好一夜沒睡捱到今晨。

今天天剛亮,他就急匆匆帶著蕭意過來請罪了。

沒想到來了還見不到人,如坐針氈似的,蕭北勤實在是坐不下去了,想問小廝,但見他垂眉斂目,嘴巴裡的話又吐不出,隻能站起來在屋子裡踱著步,目光掃到坐在一邊的蕭意,又怒火中燒一般,咬牙罵道:“你還有心思喝茶?!”

蕭意喝茶的動作一頓。

半響,她什麼都沒說,把手裡的茶盞放到高案上。

可蕭北勤的怒火顯然還沒完,他就像是藏了一肚子火無處發泄,隻能把怒火對向蕭意,壓著嗓音罵道:“待會給我好好請罪,定國公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就算要你給樂平郡主磕頭請罪,你也給我好好受著!”

越說。

他就越氣,“我以前是怎麼教你的?你居然敢做出這樣的事,你是嫌自己的命太長了是不是?還是覺得咱們家的日子太好過了?!”

蕭意沒說話,隻是平鋪在膝蓋上的手不由自主地緊握了起來。

她指甲原本就長,現在幾乎是嵌進皮肉裡了,可她卻已經感覺不到疼了......身體上的疼,哪裡比得上心理上的疼?從昨天傍晚到現在,她身邊的一切就好像顛覆了一般。

從小疼她的父親埋怨她,以前敬畏她的那些姨娘更是直接冷嘲熱諷,就連家裡的那些奴仆也都在私下說道她的不是。想笑。

但臉上的疼痛卻讓她笑不起來。

昨天晚上,她的好父親第一次動手,當著一眾姨娘和家仆的麵前,給了她三巴掌,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挨打。

她甚至還能回憶起那個時候的情緒,傷心,失望,不敢置信。

她原本以為就算發生這樣的事,從小疼愛她的父親也會站在她這邊,他或許會失望會生氣,會恨鐵不成鋼,但他會帶著她一起解決這個問題。

可沒有。

她的父親隻是用失望以及厭惡的表情望著她,那是她從未見過的陌生表情。

那個時候,蕭意就知道了,原來這世上的父女之情不是都像顧無憂和她的父親一樣,不是每個人做錯事,都會有人替她善後。

她從來,都隻有她一個人。

失望透了。

蕭意如今聽到這些話,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了,她抿著紅唇,端坐在椅子上,用儘全部的力氣來維持自己這份僅剩的體麵。

“你是聾了還是啞了?沒聽到我說話嗎?”蕭北勤以前有多疼愛這個女兒,現在就有多厭惡她,還想再說道幾句,外頭卻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回首望去,還未見人,就聽到一眾小廝、丫鬟恭聲請安,“國公爺。”

他心下一凜,哪裡還有麵對蕭意時的怨懟?忙斂了情緒迎上前去。

顧無忌穿著一身尋常家服打外頭進來,神情端肅。

蕭北勤平日就十分畏懼這位定國公,如今更是,明明一個王爺,竟朝一個國公爺拱手請安,嘴裡還戰戰兢兢的喊道:“若華兄。”

要放在以前,顧無忌是不會受這道禮數的,不屑也懶得搭理。

可今天――

他就像是故意慢了一拍,等人行完禮才皺眉道:“王爺這是做什麼?您這樣豈不是折煞微臣了?”話是這般說,臉上倒是半點也不見折煞的意思。

蕭北勤豈會不知,可他哪裡敢說什麼?

腆著臉笑道:“我今天是登門來道歉的,這禮擔得擔得......”說完,把臉轉向蕭意,壓著嗓音斥道:“混賬東西,還不過來?”

顧無忌沒說話。

等蕭意起身過來向他請安的時候,餘光掃到他臉上的巴掌印才皺了眉。

代王府要論正經主子也就眼前這父女兩,蕭意臉上的巴掌印自然隻有可能是蕭北勤所為,他心中雖然厭惡蕭意所為,卻也看不起當父親的這樣行事。

“起來吧。”

他收回視線,淡淡落下這一句,便上了座。

“若華兄。”蕭北勤特意用了套近乎的稱呼,哂笑道:“我今天帶這個混賬東西過來就是來給你和樂平賠罪的,我也沒想到這個不孝女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

“你想怎麼處置,儘管說,我絕對不會有半點偏私。”

似乎還擔心自己這個態度不好,蕭北勤直接拉了蕭意一把,把人按在地上,“混賬東西,做了這樣的事,你還有臉站著?給我磕頭道歉!”

蕭意被拽得一個趔趄,膝蓋幾乎是直接往地下砸去。

她疼得不行,卻硬是咬著牙沒有泄露出一絲痛呼聲,脊背也挺得很直,像是一節不會曲折的青竹。

蕭北勤見她這般,又氣又恨,他實在不明白這個自幼聽話的女兒,怎麼如今竟變得一身反骨?都到這個關節了,竟然還要跟他硬著來!

剛想再罵幾句。

顧無忌卻皺眉開口了,“行了。”

他本就不是個多好的性子,今天過來也不是來見這對父女爭吵的,“王爺想教訓女兒,還是回家教訓去。”見蕭北勤麵露尷尬才又看向蕭意,語氣很淡,神色也很淡,“起來吧。”

“多謝世......”蕭意張口,一夜未睡,聲音早就啞了,察覺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她又露了個自嘲的笑,改口道:“多謝定國公。”

她雙手撐地站起身,膝蓋還很疼。

但她沒有喊一聲,隻是看著顧無忌說道:“我會去皇家寺廟清修一年,贖我自己的罪孽。”

這是她昨夜就做下的決定,和誰都沒有說過。

顧無忌顯然有些驚訝,握著茶盞的手一頓,掀起眼簾看了眼前的少女一眼,見她神色平淡,身上矜貴自持的氣質倒還在,隻是看著比往日好像要冷清許多。

“你想好了?”

但凡被送去皇家寺廟清修的都是犯了大罪的,例如宮裡那些貴人,但凡不能處死的,都會被送去寺廟......雖說隻一年,但對一個女子的名聲而言,幾乎是毀了大半。

“嗯。”蕭意點頭,神色和聲音還是和先前一樣。

顧無忌便也沒再看她,喝了口茶,才說道:“那就如郡主所願吧。”

蕭北勤似乎也沒想到蕭意會這麼做,一瞬的怔忡後,聽到顧無忌這一句,忍不住插話道:“若華兄,你看這事,是不是就......”

他這話還沒說完,身側蕭意似乎已經受夠他這幅麵目了,也不顧他還在說話,直接張口說道:“國公爺,我想見見樂平郡主。”

她還有話和顧無憂說。

顧無忌沒有立刻答應,而是看了她許久,才招來一個侍女,“領她去。”

侍女應聲。

蕭意又朝顧無忌行了一禮,而後理也沒理她的父親直接跟著侍女出了門,走得遠了,還能聽到她的父親低聲說道:“若華兄,我這女兒混吝不堪,你要是還不滿意,儘管處置。”

“可她做這事,我是一點都不知情的,你可千萬彆誤會我......”

蕭意看著外頭朗朗乾坤,陽光燦爛,突然覺得好笑極了,她從懂事起,知道父親的處境後,便一直告訴自己,要爭氣,要努力,要讓父親在京城抬得起頭。

她也做到了。

這麼多年,京城裡誰見到她不誇讚她?

可她這樣拘著自己過日子,從來不敢有一日鬆懈,到頭來迎來得又是什麼呢?她的父親,生怕她連累他,把她撇得一乾二淨,恨不得沒有她這個女兒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