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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娰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伸手掬起簌簌下落的雪花,仰頭看著天空,下雪了,她這是回到了凡塵界嗎?

“哎,前國主真是一位為國為民的好國主,隻可惜禪位後,連唯一的血脈也沒有了。”

“是啊,聽說小帝姬死的時候才十六歲。”

“莫說了,到底是前朝的小帝姬,今年這場大雪也不知何時是儘頭,路有凍死骨,朱門酒肉臭。”

“小洞府,這是幻境嗎?”薑娰仰頭看著陌生的街道,鱗次櫛比的店鋪,遠處的紅牆琉璃瓦宮殿,原來這就是阿爹守護的大虞國,她竟然在死後才看到。

“阿肆,天帝城邑的力量很強大,可能是幻境也可能是真實的凡塵界,你要找出天帝城邑的考題,才能解題。”識海裡,小洞府發出聲音。

薑娰點了點頭,還好有小洞府在,否則她會以為雲夢十八洲隻是她的一場夢。

她撿起路邊丟棄的一柄油紙傘,踏進雪幕裡,發現自己變成了16歲時的模樣,往前走是她五歲之前生活的帝宮,往後走出城是她生活十年的行宮。

薑娰撐起傘,想也不想地走向了帝宮附近高高的摘星樓。

那座尖尖的觀星高樓建於阿爹禪位那年,建於顧祈州第一次出現在大虞,成為大虞的國師。

雪越下越大,很快油紙傘上就落了厚厚一層雪,淩冽的寒風呼呼地刮著,冰寒入骨,薑娰取出百寶囊裡的厚厚皮毛裹上,一路走到摘星樓。

摘星樓外的士兵似乎看不見她,她走進摘星樓,進入高聳入雲的祭塔,地龍燒的祭塔溫暖如春。

祭塔內,新任國主跪在廳內,誠惶誠恐地哭道:“求仙人指點,一月前大國寺金佛突然流淚,隨後城內多地出現不祥預兆,鄰國屯兵邊境線,三國壓境,試圖吞下大虞,求仙人護佑我大虞。”

薑娰抬頭,便看見了端坐在祭塔內的道宗弟子顧祈州,對方依舊青衣鶴紋,麵容俊美冷漠,手持的拂塵卻換成了一支桃花枝,那枝芽上赫然盛開著一朵粉色桃花。

薑娰氣血翻滾,那是她心血澆灌而成的桃花枝,似是感應到她的目光,顧祈州抬眼,隔空望來。

兩人隔著那一段十年養育與利用,依戀與背叛,得道與獻祭的歲月,在時空裡遙遙對視,俱是一震。

顧祈州手裡的桃花枝突然異動,盛開的越發嬌豔欲滴,無情道君“咦”了一聲。

*

顧祈州一進入天帝城邑就直接出現在凡塵界的大虞國,這裡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栩栩如生,像是幻境更像是現實。

他掐指一算,山中十年,世上已千年,他在雲夢十八洲五載,照理說凡塵界應該過去了五十年,然後這裡一切還像是他剛離開時的模樣,不,時間對的上,事情卻對不上。

顧祈州沒有理會跪在祭塔廳內的大虞國國主,靜靜地看向走進來的薑娰,她撐著一柄繪有梅花的油紙傘,傘上皆是落雪,雪白的襦裙襯得她猶如洛水神女,冰清玉骨,就連眼角的那顆血色小痣都是完美的模樣,除了她不是自己養了十年的小帝姬。

阿肆喜歡下雪天,時常會坐在廊下看著絮絮揚揚的落雪,插梅,烹茶,然後偎著火爐看著收集來的民間話本子,而他也必會在初雪之日前去行宮,陪她烤火,溫酒,說著大虞國乃至雲夢十八洲的故事。

那時她的眼神明亮似山間月,總是充滿憧憬地說道:“師父,等我病好了,一定要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他的小帝姬永遠停留在了十六歲,再也不可能去看看凡塵界的一花一草,更不能看到雲夢十八洲的錦繡山河。

顧祈州眉眼冷漠,冷冷說道:“形似神不似,你不是她。”

阿肆永遠都是天真無邪,熱情嬌憨的,不似眼前這般冷若冰霜。

薑娰唇角勾起譏誚的笑容,原來她跟顧祈州是在同一個幻境裡。天帝城邑果真神秘強大,竟然能看透人的前世今生。

“大虞動蕩不安,國師大人打算如何處理?”薑娰沒有理會他的話,看向跪在廳內的新任國主魏釗。

阿爹在位時,為人寬厚仁和,魏家常年鎮守邊境,位高權重,也不知道哪一年起了謀逆之心,聯合了北方慶國,西方魯國,東方的楚國,兵臨城下。

大虞國弱,又是要塞之地,常年在虎口艱難存活,魏釗謀事已久,阿爹不忍百姓經曆戰爭之苦,內憂外患之下禪位與魏釗,逼他立下誓約,守住大虞的百姓,莫要讓他們成為亡國奴。

後來為表仁厚,魏釗也裝了幾年的賢德,依舊收她為養女,以帝姬的身份養在行宮,衣食無憂,卻在半年後逼死阿爹,並且常年監視她的生活。

那時候的國師顧祈州無疑就是最合適的人選,有預世之能,又能替他監視自己。隻是魏釗萬萬想不到,顧祈州是修道之人,

這些都是薑娰死後得知的事情。

“這些又與我何乾?修士不能乾預凡塵界之事。不過是彈丸之國,今日不滅,他日也會滅亡。”無情道君冷漠開口,餘光都未掃一眼魏釗。

魏釗渾身發顫,痛哭哀求。

薑娰收起油紙傘,在廊下抖落上麵的落雪,置於一邊,冷淡說道:“原來你取我性命時說為我庇護大虞百年,不過是虛妄。”

無情道君皺眉,看向眼前的薑娰,依舊是十六歲時的模樣,她骨相生的極好,命格又好,自帶龍氣,若是生在雲夢十八洲也必是天之嬌女,隻是可惜生為了凡人。

薑娰是他破四境斬道的關鍵,沒有想到天帝城邑會幻化出幾可亂真的人來動他道心。

顧祈州冷漠說道:“魏釗竊國,奪你薑家皇位,害你阿爹阿娘性命,更是讓我常年監視你的一舉一動,這樣的人你也要庇護嗎?”

魏釗聞言如遭雷劈,猛然抬眼,這一見嚇得險些魂飛魄散,死去的薑娰回來了?是來找他索命的嗎?

“神女恕罪,我不知您跟國師大人都是天上仙人,求神女開恩,我願意將大虞還給你們薑家。”魏釗嚇得連連磕頭,磕得滿頭都是血,絲毫不敢停。

“好大的一股妖氣。”小洞府突然出聲。

薑娰和顧祈州抬眼看向外麵的天空,隻見黑壓壓的烏鴉鋪天蓋地地飛過來,遮住天光,棲息在樹上屋簷下,血色瞳孔陰沉地盯著下麵的凡人,好似在等著他們死去屍體化為腐肉,就一衝而上,分而食之。

“國主大人,慶國、楚國和魯國攻破了邊境城池,帶著妖物直奔皇城了。”

“烏鴉,好多烏鴉,烏鴉出現的地方就會有腐屍,大虞要亡了。”

魏釗嚇得兩眼一翻,連滾帶爬地跑出去。

“薑娰,凡塵界變了,這裡各國蓄養妖物,天地渾濁不堪,世道要變,長此下去,這方世界會淪為妖物的聚集窩,很快就會墮入妖魔界。”小洞府一臉凝重地說道。

薑娰心口揪住,這是阿爹以死守護的大虞國民,決不能淪為妖魔的口中食。

無數的烏鴉黑壓壓地落在屋簷下,樹枝上,猩紅的眼睛盯著凡人,發出叫聲。

“國主棄城跑了,國主棄城跑了……”

“大虞要亡了,要亡了……”

外麵傳來震天的哭喊聲,天下大亂。

薑娰顧不上顧祈州,急急地登上高高的尖塔,看向鋪天蓋地而來的妖物以及混亂的都城,剛才的盛世太平猶如鏡花水月般破碎。

“青鸞,玄龜,出來!”薑娰厲聲喊道,“我知道你們在。”

一隻青色玄鳥從屋簷壁畫上飛出來,振翅飛翔,露出華麗絢爛的尾羽,口吐人言:“小帝姬,你喚我們何事?”

“這裡不是幻境?”

青鸞鳥拍翅的動作微微一滯,點頭說道:“沒錯,天帝城邑有逆轉時空之能,發生的一切都為真實,你確實回到了幾十年前的凡塵界。天道之女被斬殺,斷了天道傳承,這裡將變成妖物的天下。”

薑娰呼吸一窒,世間皆有因果,顧祈州入凡塵界,改變了她的命運,也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而她也在幾十年後,穿梭到死後的那一年,來見證這一切的發生。

“這就是天帝城邑的考驗嗎?”薑娰麵色冰冷,“拿一方世界的生靈來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