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朝大怒,深吸了口氣,卻還是讓侍衛護送她出城,但他江朝身為欽差,把官袍穿好,打理得整整齊齊,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逃走,“我穿上這身官服,代表的是萬歲,食君俸祿,為君分憂,下官彆的無能為力,至少能讓我軍將士看一看,我這個朝廷三品大員還沒有離開,朝廷絕不放棄鎮西城!”
天色未明,朝陽初升之際,遙望鎮西城,那萬家煙火終於還是熄了,可為了它們不至於永滅……
這已經是飛榷軍瘋了似的總攻的第三日。
三天下來,雖然傷亡慘重,但是大宋西北鎮西軍,牢牢守住了金山關,沒有讓敵人越雷池半步。
方若華一手持刀,立於城頭之上,狐蘇在她身前,以一人之力,殺得三丈之內,無人靠近。
十萬西夏飛榷軍,傾巢而出。
金山關目前還有戰力的守軍,四萬五,援軍雖有,但其實難以依靠。有些新兵戰力不足,邊軍還好,但每一支軍隊都要嚴守關隘,還要防備大遼偷襲。
真正能夠依靠的,總歸是自己。
方若華輕笑:“以少敵多,人數相差有點大,不過據險而守,到也沒有太大的劣勢。”
舉頭看了看天色,腳下是瘋了似的洶湧而至的西夏飛榷軍主力,她猶有閒暇抬頭對身後幾個年輕的士卒道:“哎,我也知道指著房複父女被自己人玩死,飛榷軍知難而退,避開這場硬仗純屬做夢,打仗啊,彆管戰前有多少籌謀,終究還是得硬碰硬地拚上一場,打得他們痛徹心扉,打得他們害了怕,咱們才有太平日子過。”
陽光之下,城牆之外,兩軍將士的屍骨和血泥填滿了城壕,攻城車踏著血肉一寸一寸地逼近。
江朝心中恐懼再重,也沒有轉移開視線,這些年在朝中,身為戶部侍郎,他其實也有過領兵作戰,運籌帷幄的雄心壯誌,為此徹夜讀兵書時,也不在少數,每每聽到軍隊打了敗仗,總和同僚們一起罵天罵地,恨武將無能,恨士卒羸弱。
今日,真正站在戰場上,看到大宋朝那些粗鄙武夫們,用自己的身軀,血肉抵抗敵人的刀槍,前麵一個年輕的小將,絕對超不過十八歲,抱住登上城池的敵人撕咬翻騰,縱身一躍,化作城外一枯骨。
城上正拚殺,一黑衣勁裝少年,揮舞長刀,劈開撞在他身上的一西夏士兵,高聲喊道:“公主,那房遠山久攻不下,李元昊大怒,今日下了聖旨,蕭雲章代替房遠山為飛榷軍統帥,如今人已經到了五裡之外。”
方若華深吸了口氣:“等到了!”
這三日血戰,總歸是起到了最後最關鍵的作用,沒有白費。
遠處,西夏軍營擂鼓陣陣。
方若華聽而不聞,下了城牆,翻身上馬,狐蘇第一次披掛齊全。
三千軍馬,鴉雀無聲,人人麵戴猙獰的墨色麵具,就像黑夜裡的幽靈。
這是八年來,她一手訓練出來的親軍,鎮西軍最精銳的鋼鐵戰騎,名為‘紅刺’。
方若華回首看了一眼:“這些年,大大小小不知多少陣仗,最難打的,都是你們衝在最前麵,我鎮西城危若累卵時,都是你們力挽狂瀾,這一次和我們經曆過的無數次戰局一樣,又到了你們出力的時候。”
“張繼裡,王洪斌,兵分兩路,每人攜火箭五十支,衝至敵陣三十步內,必須射完,未完成,軍法處置。”
“得令!”
“項南,換刀斧,直逼中路,穿刺而過,不可戀戰。”
“得令!”
深吸了口氣,方若華轉頭看騎在馬上,身量高大的方應選:“將軍,飛榷軍陣勢一亂,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方應選微笑,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自己發誓一生守護的孩子,也是他要效忠的主將。
“鎮西軍全體將士聽令,聽我指令,全體衝鋒,有勝無敗!”
方若華紅色的長披風迎風而起,墨色的寬背重刀出鞘,厲聲喝道:“開城門!”
三千鐵騎,氣勢逼人,刀光漫天,殺氣直衝雲霄:“為我大宋,為我大宋!”
“必勝!”
城門大開,墨色的鐵騎如風如火如雷,席卷而至,兩支強軍就這麼毫無顧忌地衝撞在一起,刀兵相接,層層血雨如霧,遮天蔽日。
城樓之上,江朝猛地撲到邊緣處,神色巨變:“為什麼要出城?我們人數少,難道不該據城防守?這是冬日,西夏糧草跟不上,他們不敢把戰爭拖延太長,隻要守住,我們就能贏!”
“還有,還有,不是剛才有人說李元昊臨陣換將,隻要拖延到那個蕭雲章到飛榷軍,豈不是好對付得多……”
錢縣令神色冷酷:“就是因為蕭雲章快來了,房遠山已經身處絕境,他隻能破釜沉舟,拚命一戰,而且隻能勝不能敗,他拚死一擊,若是我們隻守城,誰也不敢保證一定能守得住,飛榷軍兵強馬壯,攻城器械也足,我們卻是沒了火雷,連弓箭也快沒了,到不如在他氣勢最盛之前,搶先出擊,反而能占據優勢。”
“而且這一戰必不可少,蕭雲章狂妄卻又膽小,隻要讓他知道我們不好惹,他就能消停些日子,哪怕隻有三五年的安定也好。”
錢縣令的聲音很輕。
江朝默然無語,靜靜地看著城下墨色的鐵騎像尖刺一般,刺入西夏戰陣之內,血肉零落,將軍戰死,戰馬依舊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