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大開。
方若華率眾將士撲出城去,直直地衝入敵軍陣中。
真正的短兵相接,所有人都殺紅了眼,除非天地倒懸,否則就是大戎的國主和大周的皇帝親至,也拆解不開已經被世代之間的仇恨,逼得血氣上湧的雙方將士。
方若華也略微顯得不那麼冷靜,長刀削敵首,滾落的人頭,斷臂殘骸,完全無法讓她動容。
成長至今,方若華終於清楚,她的身上已經被烙下了軍人特有的冷酷和堅韌。
隻要上到戰場上,她的手,她的身軀,她的思想,就會化作長矛,利箭,刺向她的敵人,不死不休。
北蠻瘋了似的衝鋒。
方若華率領不足千人的軍隊,像定海神針一般不可動搖。
後方不斷傳來廝殺聲,爆炸聲轟鳴。
廝殺從日正當中,持續到月上樹梢,終於漸漸停下。
方若華……大周終於贏了這場戰爭。
第一抹晨曦映照長空。
東臨鎮喜氣洋洋,到處張燈結彩,老百姓們把家裡輕易不會拿出來享用的精細糧食,都拿出來做成最好的麵點,供給全城所有人享用。
外麵歡呼聲一片。
將軍府後院洞庭軒內。
氣氛也很和緩,至少桌子上淩亂的輿圖已經收了,沙盤也被好好地挪到庫房。
院子裡不知哪來的丫頭,嘰嘰喳喳地一邊說話,一邊踢毽子,很是活潑。
溫暖和煦的陽光照得人骨頭裡有一絲酥麻暖意。
方若華給白紹倒了一杯茶,笑道:“烏奇恩跑了,彆管能不能抓回來,隻這一個大戎太子落在咱們手裡,就足夠戎王肉疼的。”
白紹歪在床上,伸手接過來,慢吞吞地喝了兩口,神情愜意的很。
新換的褥子上,又被血染出了一團黑紅,東臨的老百姓送來的四年老鴨子,還沒有變成湯,半死不活地吊在窗戶上頭。
白紹盯著那隻肥鴨子口水直流,許六坐在一邊給他削蘋果,一看他這表情,簡直忍不住要瞥向房門。
幸好房門關得嚴實,否則讓外人看到東臨這位天下人人稱讚的智者,儒將,竟是這麼一副模樣,那還得了?
東臨這些年支撐下去,到有大半依靠白紹的好名聲。
錢風在門外轉了兩圈,門口守衛對視一眼,都有些驚異:“錢統領,您有事我進去通傳一聲?老帥這會兒醒著呢,海王殿下也在裡頭。”
他們如今不把錢風當外人。
一場浴血拚殺過後,活下來的全是袍澤手足,真是比什麼人都親。
錢風咬咬牙,還是讓人通傳,自己慢慢騰騰地走進大門裡去。
進門看到白紹臉頰深陷,顴骨突出,雪白的繃帶還不停地滲出血水,錢風腳步不禁頓了頓。
桌子上的湯藥散發出的味道,總讓人有點難受。
白紹轉頭看向他,笑:“什麼事?”
錢風嘴唇一動,忽然轉身,整個人貼上牆壁,腦袋埋在冰冰涼涼的空洞裡,腦中回想剛剛拿到手的,來自京城皇宮,陛下親筆所書的密旨。
速押白紹回京受審。
他整個人都被澆了一盆冷水。
以前,他從沒有對陛下的任何命令,有過一星半點的質疑。
陛下總是正確的,陛下不可能錯,但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等來的竟然是這麼一份密旨。
押解白將軍回京受審?
審什麼?
難道陛下要質疑一個在戰場上,為了大周丟掉半條命的老將?質疑他的忠心,質疑他的貢獻?
方若華一看他這副模樣,心裡就有數,“讓白紹回京?”
白紹也蹙眉,不過神色到還算平靜。
方若華也笑了一下:“我是沒想到那位陛下竟有這麼厚的臉皮,不過仔細一想,到也不奇怪,你越是立功,越是在軍中威望高,他越是不安心。”
曆朝曆代,其實每一個皇帝對於武將,永遠是又要防備,又要拉攏。
“當今是個合格的皇帝。”方若華收斂笑容,神色顯得有些冷冽,“你貪財好色無妨,甚至顢頇糊塗也不是什麼大罪過,甚至你不會帶兵打仗,皇帝也不至於多麼痛恨你。”
“可是你若是讓他覺得不安,哪怕沒有證據,隻有懷疑。懷疑你對他的龍椅有想法,隻要是合格的皇帝,定然會做出應對,不會讓你繼續呆在他鞭長莫及的地方執掌兵權。”
方若華輕聲道:“現在豈不是收拾你最好的時機?”
再也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候了。
北疆剛剛經曆一場大戰,北蠻被打殘了,一時半會兒緩不過勁,白紹的老底子也被耗得差不多,手下的將士也損傷嚴重,隻剩下幾千個殘卒,想要重新恢複戰鬥力,沒有兩三年做不到。
這種時候,皇帝想做什麼不行?
白紹搖了搖頭:“錢統領放心,老朽不會讓你為難。”
錢風登時低頭,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他在房間裡多少有些待不住,狼狽而去。
白紹看著他的背影走遠,忽然幽幽道:“你儘快回船島去,最近收斂些。”
方若華一時也有些沉默。
此次大勝,無論怎麼看都該是大功,皇帝不說以最快的速度下旨嘉獎,犒賞三軍,該加官進爵的加官進爵,該提拔重用的提拔重用,反而第一時間下令將白紹押解進京,估計周圍已有軍隊調動,防備北軍嘩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