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璐拎著垃圾下樓。
半路上看到崔奶奶,崔奶奶左手牽著大孫子,右手還拎著巨大的菜簍,步履蹣跚。
於是陸璐笑著過去替老人家拎起菜,一路送她到六樓,笑道:“最近好多新樓盤都安了電梯,等過陣子咱們業主也開個會,看看能不能給老樓安上個電梯,安上了一定有好處,就是房子將來要賣,賣價也能高出不少。”
崔奶奶連連點頭。
年紀輕的也就罷了,她一七十歲的老太太,上六樓確實太難為她。
把崔奶奶送進家門,陸璐順便把老人家的垃圾拎下去一起扔了,這才回家。
一進門,陸璐臉上的神色就一點一點地變了,彎彎的眼睛低垂,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慢慢走到牆角,把地上癱軟成泥的人拖起來,拖到椅子上放好,撕開他嘴上的膠帶,喂給他一瓶藥。
藥瓶上沒有標簽。
張永貴迅速地,努力地吞咽,三口兩口就把藥給吞下去,連水也不喝,噎得乾嘔了兩次,整個身體微微抽搐,眼睛直直盯著窗外,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陸璐一眼。
陸璐悄無聲息地進了廚房,一個人做飯,一個人吃飯,吃完飯一個人刷完。
老舊的住宅樓,建的時候沒好好考慮光照通風的問題,陽光透不進來,整個房間裡半點聲響都沒有,陰冷安靜得像雪窟。
陸璐猛地一握拳,站起身衝到廚房拿起那把菜刀,盯著張永貴半天,扭過頭砰砰砰砰,把一桌案的大骨頭都剁成碎塊。
張永貴瞳孔收縮,穿著束縛衣的身體蜷起來,低下頭用力咬住自己的手腕。
半晌,廚房裡的聲音才消失,陸璐拎著刀走到客廳,坐在張永貴麵前,盯著他發呆。
這樣的場麵似乎已經發生過無數次。
窗外忽然有鳥鳴聲,陸璐身體一震,回頭看了一眼穿衣鏡上映出來的自己。
她不顯老,三十多歲了,還和二十出頭的時候一樣,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的人已然衰老得不成樣子。
陸璐是殺過人的。
十三歲還是十四歲?
她有點不記得了,隻記得繼父再一次把她送到那些惡心男人床上,完了事,她遍體鱗傷,聽見繼父拿著錢跟她‘媽媽’說,他還沒嘗過這小丫頭的滋味,這幾個月看著到不像排骨了,不如今晚也讓他玩玩?
陸璐此時還能嘗到舌頭尖上一點點滲出來的腥澀味。
她是怎麼殺的人?
趁著那個人睡著了,她就走過去,拿起菜刀,一刀,兩刀,三刀……
在血泊裡坐著,滿床滿地的血,她以為自己死定了,這輩子都完了。
可是有個人救了她,送她去洗了個澡,給了她嶄新的身份,告訴她,以後她有新的爸爸媽媽,她叫陸璐,那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有一陣子,她總是做噩夢,夢到猩紅的鮮血,還有彆的什麼東西,千奇百怪,好幾年過去,才漸漸好轉。
樓下寵物店的女孩子說的對,殺人其實很容易,一點都不難。
當年她殺了繼父,她‘媽媽’尖叫摔下了樓,是死了還是怎麼了,她並不清楚,反正從她再也沒見過,也沒想過那個女人。
陸璐低下頭,指尖上落了一滴眼淚,有點濕……她竟然還有眼淚!
被養父養母送到學校裡讀書,教室窗明幾淨,滿屋子的陽光。
她用儘了所有的力氣,拚命把所有能抓住的東西,通通抓到自己手裡,再也不肯放開。
可為什麼會妥協,會嫁給張永貴?為什麼當時沒有殺了他?要是那會兒就殺了他,這一切早就結束了。
張永貴是個變態。
陸璐的目光落到張永貴的身上,明明她現在拿著菜刀,明明對方連動都不能動,但是,她竟然依舊抑製不住自己身體的顫抖。
在她還很幼小的時候,十三四歲,張永貴就在她身上烙印下無數的傷痕,由身到心。
張永貴知道她的一切,知道她所有的傷疤,雖然他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出來賣的丫頭會變成白衣飄飄的名校大學生,但他卻還是站在高處,拿看垃圾一樣的目光盯著她看。
“既然是垃圾,為什麼不信手扔了?”
為什麼拿那些惡心的錄像來逼著她嫁?
為什麼非要娶她回家……難道就是為了折磨?
陸璐猛地站起身,衝過去一腳踹翻椅子,拚命地踩上去:“好玩?很好玩?”
張永貴連人帶椅子滾到地上,他嗷嗷地叫出聲,一聲比一聲淒慘。
半晌,陸璐走過去再一次封住他的嘴。
叫也沒有用。
“所有人都知道你是瘋子。”
陸璐蹙眉看著窗外。
她不能讓張永貴毀了自己,再毀了兩個孩子,生活在這樣惡心的家裡,兩個孩子就徹底完了。
但是他能一直瘋?
他遲早會醒過來,他藏的東西,自己找不到,就永遠被抓著把柄。
張永貴的媽媽動作越來越多,藥也越來越難拿到手,藥販子知道得未免太多。
這件事遲早會露陷。
陸璐自己什麼都不怕,她不怕死,也不怕身敗名裂,她還有什麼可怕的?
但她不能讓自己的孩子被毀掉。
失去父母有時候不是壞事,反正兩個孩子也沒有得到過父母之愛。
如果都死了,就算那些錄像最終流傳出去,對死人也不會再有什麼危害。
人都很健忘。
“四樓太矮了,能死嗎?”
陸璐想,大概可以。
頭朝下,姿勢不要錯,樓下都是水泥地,硬得很,而且,她會保證他去死。
陸璐盯著張永貴的太陽穴看了兩眼,從桌子上拿起一個尖尖的墜井金字塔,輕輕地擱在茶幾上,忽然出腳橫掃椅子。
張永貴一頭摔在桌麵上,砰一聲,金字塔被撞落在地攤上。
陸璐臉上沒有半點變色。
重新調整位置,靜靜地衡量片刻,陸璐又一抬腳,還沒踢出去,就聽不遠處有人道:“哎呀,怎麼不鎖門,現在咱們這一片治安可不算好,還是要鎖門。”
陸璐慢慢回頭,看到方若華手裡拎著兩條魚,站在門內,轉身替她鎖了門,對一片狼藉的屋子視而不見,走過來摟住陸璐的肩膀,壓著她坐下。
“聽說張家中了獎,M國一家科研機構抽中張永貴去做藥品實驗,有可能治好張永貴的病,他們會承擔張永貴所有治療費用。”
“隻是要求人必須前往M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