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的, 手下的肌膚也不知什麼時候恢複了正常,謝景澄不顧自己識海中那仿佛時時刻刻有一個鐵箍緊緊地箍在頭上一般的的難忍的疼痛,再次放出了神識, 想要探查集雲的情況。
可是還不待他動作,忽聞水聲輕響, 靠在他肩膀上的人, 卻在此時倏爾抬起了頭。
!
暗紅色的光芒從那雙杏眸中一閃而過——集雲慢慢地扭了扭脖子, 才仿佛剛剛醒過神來一樣驚訝地瞪著謝景澄,“你怎麼也下來了?!這湖水會吸人修為,你!哦,好在現在不會了···你竟然跌到了化神境??謝景澄,誰要你下來的!不對,你不會是被我牽連才掉下來的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這樣一說,謝景澄才注意到, 已經又過了這麼半天了,可自己的修為卻是停在了剛剛的化神境,竟然,已經沒有再繼續下跌了?
顧不上去思考這是怎麼回事,謝景澄也並沒有回答她的話,搖了搖頭, 道:“你怎麼樣?方才怎麼回事?你現在什麼感覺?修為呢?你現在是什麼修為?”
集雲不由微露笑意, 蜷了蜷被扣在謝景澄掌心的手指, 一派慵懶地歪了歪腦袋, 故弄玄虛地道:“幼儀長老,你好多的問題啊?我是什麼修為,你自可來看。”
見她言笑如常活靈活現的, 謝景澄現在倒是冷靜得多了,大腦也開始能夠正常運轉了,拉著她道:“先不說了,咱們還是先出去吧,這湖水好生古怪,誰知一會兒還會怎麼樣,況且,神識在蝕月湖裡也用不了。”
集雲卻跟他彆上了勁兒,釘在原地不肯順著他的力道移動。
一走沒能走成的謝景澄狐疑地回頭看她,集雲狡黠地笑著,眼裡的那抹紅像是活物一樣,時不時遊龍浮影般地閃過,更為她添了些許邪魅。
她回握住了謝景澄的手,與他十指相扣,隨後,引著謝景澄把手放進了仍然暗不見底的蝕月湖中,輕輕撥了撥,謝景澄微微瞪大了眼睛——蝕月湖的水,似乎已經變成了普通的水了!
見他怔愣模樣,集雲笑道:“你再試試,看神識能用了不能?”
謝景澄此時也意識到了什麼,依言放出了一線神識。
剛剛靠近宋集雲,謝景澄渾身的汗毛都不受他控製地豎了起來,一種巨大的、對於危險天然的恐懼和逃避的欲望充滿了他的識海,他幾乎是不受控製地一下子握緊了集雲的手,不顧本能,操縱著那縷神識繼續向前。
集雲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窘境,暗惱自己思慮不周,連忙也探出了一縷神識,企圖引導和舒緩。
——她固然有千百種能耐手段,似乎沒有什麼事情能難得倒她,但卻是恰恰缺乏這一點基礎的知···謝景澄倒是知道,隻是在他察覺到她的意圖的時候,已經完全來不及阻止她了······
讓集雲措手不及的是,在兩人神識相交的一瞬間,仿佛有一股強勁的電流從那小小的觸點上綿延而出,一瞬間就淌過了集雲的四肢百骸。
不傷人,又並不好受——身體和精神都不受自己控製,陷入了兵荒馬亂中的滋味,一點也不好受。
那種感覺···實在難以形容······
似乎,像狂風驟雨一樣無法抵擋、又似細雨微風一般令人心曠神怡;像永無止境也不想停止的甘願的墜落,又仿佛身體和靈魂都已經輕得像羽毛、翩翩飛升。
萬紫千紅似乎次第開放,情天幻海都撲麵而來,壓過去、碾過去、碾得渣都不剩,從此世上都不再有我——我在你中,你在我中。
······
浮生一夢,夢若人生,此刻便是萬年,此刻,便勝過千千萬萬年。
等到集雲回過神來的時候——
她已經把謝景澄從湖心擠到了邊沿的角落裡···謝景澄那張漂亮的臉紅得仿佛能滴出血來,一時豔色壓倒桃花。見她的眼神恢複了清明,他更是連忙鬆了一口氣,不輕不重地瞪了她一眼。
謝景澄嗬出來的氣都仿佛是燙的,抵著她不讓她再繼續貼近,一臉“貞烈”地道:“莽撞!宋集雲,你莽撞!你不知道神識相交是···是!你······”
集雲翻了個白眼兒,不由分說地伸出了兩根手指,一把掐住了謝景澄的下巴,踮腳親了上去。
——囉裡八嗦······
忽然被宋大魔頭強吻,謝景澄先是驚訝得混身緊繃,然後又連忙放鬆了自己,伸手扣住了集雲的腰,柔順地微啟唇齒,任她予取予求。
在難舍難分地間隙,他倒是還不忘先前的話題,一邊不受控製地發出了一些極是脆弱難耐的鼻音,一邊還艱難地道:“你···你是,你已經是出竅境大圓滿了?怎麼會?”
集雲愈發把他擠得緊貼在石壁上,“嗯”了一聲,理都不理他的問題。
謝景澄隻好不再多嘴,狼狽地伸長了脖頸,慌亂地吞咽著津液,喉結滑動,集雲似有所覺,伸出尖尖的指甲,輕輕戳了一下,謝景澄腿一軟,差點兒沒站住······
至於蝕月湖和集雲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出竅境的修為又是怎麼回事其實就算她不說,答案也已經是顯而易見的了。
不知何時起,蝕月湖已經不再能吞噬謝景澄的修為,也變成了普通的湖水,而集雲早已恢複了先天魔胎的真身,百年來兢兢克己苦修而來的、作為道修的一身修為,隻怕也被吞噬殆儘。
甚至,現在再回想,方才也許有一刻,她是的確喪失了生機,危在旦夕的了。
這樣看來,本來這蝕月湖也算是先撿個便宜、飽餐一頓——要知道,從來都是魔修跳蝕月湖,修仙者閒得沒事兒跑來送死是再沒有的了。
若它不是個沒有靈智的死物,集雲和謝景澄相繼跳下來的時候,恐怕蝕月湖都能哈哈大笑起來···然而,隻怕它卻是萬萬沒有料到——剝掉了外頭那層“皮”,先跳進來的這位可不是閒的沒事千裡送人頭的修士,而是個魔祖宗···黑吃黑,如今反把蝕月湖吸收煉化了!
練氣、入魔、魔丹、魔嬰、化魔、出竅、以及大成——集雲離下界的巔峰,已經僅僅是一步之遙了。
兩個人親昵夠了(或者應該說謝景澄被某位魔女“索取”夠了),終於,手拉著手飛身上岸,謝景澄打了個響指施展清潔咒,兩個人身上立刻就恢複了乾爽。
集雲繼續整理起自己來,她重新盤起了披散的青絲,甚至自己給自己綰了個淩雲髻,頭上不過一根單簪。想了想,她彎下身去,從牆角掐了兩三株曼珠沙華,也戴在了頭上,便不顯得過於單薄了。
謝景澄看她動作若有所思,試著詢問道:“看來你改了主意,不打算立刻離開萬魔窟了?”
出萬魔窟,兩個人是肯定要趕到石酤真人那裡去的,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的情況怎麼樣了······
其實,集雲和謝景澄,以及石酤本人心裡都清楚,就算是天璿碧藕這樣的至寶,也是挽回不了大廈將傾,留不住石酤的性命的——石酤趕走他們催著他們進萬魔窟,隻怕也是不想經曆悲悲慘慘的死彆而已。
但總之,不管石酤是已經隕落,還是僥幸仍然活著,集雲去見他,都實在是不需要打扮的。
反而,因為她簡單的裝扮和紙醉金迷處處奢靡華麗的萬魔窟格格不入、並不搭配,簪花挽髻,必定是有去處的了。
集雲點了點頭——比起仍在第九峰將要出發的那時候,要個謝景澄私藏的易容丹還得旁敲側擊連蒙帶騙,然後還沒要來——現在當然就不可同日而語了,她整理著衣服上的紐袢,頭也不抬地伸手勾了勾,“你那個不是一般的易容丹還有沒有?”
謝景澄一個字也沒有,過了片刻,直接拋給她了一個霽紅瓷的小圓盒,略正了神色,道:“先彆管易容不易容的了,方才咱們兩個進來的時候,是偽裝成了丹境的小修,轉了一圈成出竅境了?門口的守衛一定會起疑心的,我修為跌了太多,未必還能瞞得住他們,你可想好了該怎麼辦了麼?”
蝕月湖這樣整個魔族都得依仗的重要禁地,看守自然是極嚴格的,外頭有一個甚至還有一個大成境的魔修高手,可彆將大成境不當回事,魔族式微嘛,要知道,就算是七十二宮宮主,達到大成境的也不足三分之一···另還有三三兩兩,幾個出竅境,謝景澄的這一擔憂並不是無來由的。
集雲卻並沒有放在心上,倒出來一粒易容丹在手心裡,先遞到了謝景澄的麵前,道:“這一回你聽我的,彆再扮打鐵大漢了,我求你。”
謝景澄看著她,笑笑沒說話,也沒有伸手,而是直接低下了頭去,舌尖一卷,集雲隻覺得一陣微微的癢意伴著似有若無的濡濕,一觸即分,那粒小小的丹藥已經被他勾到了口中了···從善如流道:“但憑驅使。”
集雲的神色就更舒悅起來了——127在她的腦子裡涼颼颼地道:“開心嗎?憐惜值還是0哦,現在還開心嗎?”
······
這臭孩子!
集雲被它搞得···一下子,因實力的增長所帶來的前所未有的暢快心情就蒙上了一層陰霾。
所以——下手的時候也就格外鐘、格外穩準狠。
很快,禁地外頭就躺了一地的屍首了。
被集雲交代慢一步再出來的謝景澄,見了此等景象,就算從之前一段時間從師叔石酤那裡也了解到了一些天生魔胎意味著什麼,也難免乍舌。
指著其中一個長得歪瓜裂棗的魔修,“大成境你也說殺就殺了?”
結果集雲倒是比他還驚訝,張開五指翻來覆去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奇怪,我還沒使全力呢,隨便打一打他就死了?大成境,這麼脆的嗎。”
·
·
大成境當然不可能有多弱,異常的是她宋集雲才對。
話說從頭——那蝕月湖,可謂是古怪非常。
集雲當時忽然遭受劇痛,還不待反應,隨後就被一股莫名的吸力拽入了湖底。緊接著,就開始感覺到自己的靈力地飛速的流失,就像被人拿著一個巨大的針筒在瀝血吸髓,疼在其次,最重要的是那種無計可施的無力和恐懼。
在蝕月湖中,她五感儘失,隻是渾渾噩噩地疼著,腦子也變得極慢,疼是極疼的,混身都疼,從內到外都疼,卻並不能刺激她恢複神智···身體開始不聽使喚,疼得她想把自己縮起來團起來,卻一動不能動,叫都叫不出聲。
係統的警報聲在腦海中響成了一片,現在再想,好像速度似乎都比平時快了許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
【警告!警告!察覺到宿主生命受到嚴重威脅,10秒後如無緩解,係統將直接介入子世界】
【嘗試切斷危險源】
【係統錯誤】
【嘗試切斷危險源】
【係統錯誤】
······
【宿體死亡,子世界即將重啟,10、9、8······】
倒計時數到三——就在集雲即將失去意識,最後的一絲生機,也即將從這具仍然“安詳”地躺在湖底的軀體中散去的時候,僅存的感官卻忽然似有察覺,就在那一千鈞一發的時刻,有什麼地方變得不太一樣了。
倒計時停在了“3”的位置,集雲一點一點地,恢複了意識,也稍稍恢複了一點知覺。
她甚至感受到了有人在握著她的手,儘管當時她並沒有放在心上,隻一味是錯覺。
蝕月湖被描述得神乎其神,但其實,它的作用到底也還是有限的,比如隻有在湖水中待夠整七天,才能解去所中的仙家術法。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體現夏逸尋的性格堅韌和道心堅定,這七天的過程還是極為痛苦、極為難熬的。
這顯然是蝕月湖值得一提的局限性,而如今,輪到了一身精純修為的宋集雲(以及謝景澄),這痛苦隻有更大更難忍,數倍還不止,命都搭在裡頭了——就這,也隻是將元賜和靖娉留在她身上的那個封印稍稍撬開了一角,距離徹底解開,還有七天要挨。
但就這“一角”也夠了,渾渾噩噩的集雲似乎忽然覺得一輕···也不知是□□還是魂靈,總之,一直束縛著她的那種無形的東西,似乎就在方才鬆弛了一瞬。
還不等她感到輕鬆與舒爽,比方才更嚴重百倍的疼痛就再次襲來,莫名的力量從指尖、從頭頂的百會穴、漸漸地從每一個毛孔,沿著經脈灌入她的身體,勢如洪流。
這股力量勢不可擋到近乎蠻橫地衝擊著她的□□,拓寬著她的經脈,修複著方才她遭受到的那些暗傷。
集雲一時清醒一時混沌,一時疼得恨不得一頭碰死,一時又因封印再次被撬動,而能夠享受片刻,短暫的鬆快。
不知什麼時候,一顆暗色閃著妖紅光芒的魔丹出現在了她的體內——很快,甚至幾乎可以說是隻在轉眼間,魔氣源源不斷地衝擊著魔丹,紫嬰已然凝成,一口吞掉了已經暗淡無光了的魔丹。
又是轉眼,法則圓融,元神出竅,紫嬰與肉身融為一體,元神不毀,則永世不滅。
那個先開始還牢固得很的封印,也越來越脆弱不堪,難以為繼。
原本應該曆經七日才能堪堪化解的上界真仙親手施加的術法,在出竅期的魔物麵前早已是不堪一擊,如拂去身上的一片落葉,輕鬆地就解開了。
這就是先天魔胎。
能夠煉化整個魔族的倚杖蝕月湖作為自己修行的養分的,先天魔胎。
之前說曾在藏書閣裡看到過不少關於魔胎的記載,不過是集雲的托辭,為了掩蓋她對於某些事情的異常的知根知底。
事實是,她也並不知道這個身份,這個軀體,對於她來說意味著什麼,隻能是自己摸索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