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雲之所以這樣說——是安順領命引袁玉庵進來的, 那麼那句“早知道要來”是聽誰說的,也就不言自喻了。
至於,安順到底是自己儘忠, 還是得了謝子璋的吩咐才這樣說,不得而知, 也不必在意。總之是為了替集雲分憂的,勸服袁玉庵有什麼說什麼,大家方便。
安順有安順的做法, 但,從袁玉庵進來後, 集雲的這隻言片語, 顯然就要更加高明了。
甚至,就連靜姝的那一句也有講究, 她未稱呼集雲為女君,無形中,就已經是一種拉近關係的方式了。
“娘子”。
這不是謝家婦, 而是王家的五娘子,是袁玉庵的妻妹,正因為自己姐姐的行事荒謬、辜負了姐夫的厚愛而慚愧不已···以致整個人都憔悴了幾分呢。
袁玉庵在自己都未察覺的情況下, 一點一點地就打開了心防, 誠懇地道:“原來如此,不瞞阿珂你, 今日登門,一是再次為愚婦人向阿珂致歉,二來,也是窮途末路,向請阿珂指點一番, 為你這不爭氣的姊婿指一條明路呢。”
到了這一步,集雲自然不會再為那一件本就是拎出來做引子的破事和他計較了,聞言立刻道:“致歉的話,快不必說了。都是阿珂無有肚量,為這一件小事,偏賭一口氣,鬨成了今天這樣。也是那袁二郎過於促狹了一些,本來不過是想著捉弄一番的,沒想到四姐姐的脾氣偏偏···不過,還請二十七郎放心,我父親的為人,郎君應該也是聽過的,這件事情,琅琊王氏一定會給郎君一個說法,到時候‘窮途’自解,郎君不必憂心。”
袁玉庵爬到今天的這個位置,自然少不了一些灰色的手段的,他並不天真,也絕不“乾淨”,但這並不代表他是個狡詐陰險之人。
相反,他大體上仍然稱得上是一位正人君子的,否則,也不會成為蕭逸容的好友。
聽了這話,他中肯地道:“其實,拖累四娘子和我一起吃苦,本是我沒有本事的緣故,她也自然有選擇讓自己過得更好的方式的權利,隻不過是道不同而已,這件事情要是全怪到四娘子的頭上,那就是我袁玉庵不厚道、行事有虧了。王公的為人袁某一向敬服,若是為這樣的事情煩擾王公,倒是我的不是了。”
同樣的,袁玉庵也是從頭到尾沒有說王爾一句壞話,一句“四娘子”,就是恩斷義絕的意思了,也不必再做小人,臨了說人家的壞話。
集雲聽到這裡,雖然是身為做局的人,但也不由生出幾分真正的唏噓來:不說彆的、也不說袁玉庵將來前途如何,就單為“她自然有權利讓自己過得更好,我不怪她”這一句話,王爾錯過袁玉庵,就該捶胸頓足的。
但···聽到後半句,集雲卻又聽出了彆的意思來了。
在袁玉庵看不到的地方,眼裡流露出了一分真正的笑意,試探道:“郎君的意思,此事不必王家出手了?”
袁玉庵現在對這位通情達理、言之有物、最重要的是,還聰慧敏銳到近乎異常的五娘子,那是一百個服氣、一百個真心實意的。
最關鍵的是,服不服的都不是最要緊的,自己的所有指望都是在她身上的了,成敗在此一舉,也就沒打算再繞彎子了,叫她一問,直接給她來了句大實話,落落大方道:“是。不瞞阿珂說,我雖不責怪四娘子,但已打定主意要與她一彆兩寬,絕了夫妻的緣分的了。若是能留下半分餘情,他日恐怕對於我小小的袁玉庵來說,價值甚於千金——倒比現在讓王公為我鋪平坦途要更劃算得多不是嗎?”
說完還不忘找補了一句,“袁二十七汲汲營營、小人之心,讓阿珂見笑了。”
這句話就更明顯,已經不是暗示,是明明白白地說我要和王爾和離了——這一下子人走茶涼,從此就不再是琅琊王氏的女婿了,日子再一長,在王家的眼裡,他算哪一個啊?
所以,倒不如借著怎麼說也是王爾理虧的這件事落下一個人情來,攥在手裡,不用,王家就永遠得客客氣氣地禮待他,用了,那也是像他說的,“甚於千金”的,的確是比現在就讓王家補償了他一把銷了賬,然後從此以後兩不相欠各走各路要更合適。
兩人也不過是點頭之交,言兩語間,他的話竟然都敢說成這樣了,這當著的可是人家王家女郎的麵啊——集雲的“人格魅力”,也就可見一斑了。
不過,冰凍尺,非一日之寒,要達成這種效果,也自然是鋪墊到位了的原因。
今日袁玉庵來,先是吃了安順一個暗戳戳的下馬威,就已經開始在自己心裡掂量。隨即,集雲卻表現了一番善解人意,若說昨日王爾讓他如墜冰窟心冷如鐵,那麼集雲的這兩句不輕不重卻正好是他現在最需要的體貼之語,便如春暖陽——而且,還是在安順讓他將期待降到了最低,忐忑不安的情況下,自然是讓袁玉庵感動不已、衝擊不已的。
袁玉庵的一顆心七上八下,早就任由集雲擺弄,為她的一言一詞、一舉一動而變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