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逸墨穿著一身深色的衣裙匆匆而來, 她向負責看守王爾的兩個婆子嘀嘀咕咕說了些什麼,那兩個婆子態度恭敬,都是點頭哈腰地應個不停, 很快, 三個人就一同離開了。
又是一會兒,另一個人影慢慢悠悠來到了門前。
她閒庭漫步地進到關著王爾的柴房中, 左右看了看,見實在沒有坐的地方,隻好作罷, 團手站在那裡向不知死活倒在地上的王爾道:“知道你錯在哪裡嗎?”
地上的人一動不動,但集雲知道她醒著。
——她沒有說王爾錯在蠢而不自知,錯在自視甚高卻偏偏沒有相應的本事, 雖然這都是事實, 但現在說出來, 卻並沒有什麼意思。
集雲輕啟朱唇, “你錯在一直到現在都搞不清楚狀況,說什麼,‘我為什麼就不能’,不能什麼?不能心甘情願地被你算計、不能受你的擺布,乖乖給你貢獻氣運值,是嗎?”
緊閉雙眼躺倒在地上的人兩個眼珠子因為這句話劇烈地抖動起來, 王爾一下子爬了起來, 驚愕道:“你說什麼!你是怎麼知道女主係統的?!你是怎麼知道的!!”
“女主係統”?
她現在的表情,甚至比她之前在那個小院中見到集雲以血腥殘暴的手段殺人時、見到虛空中忽然出現的青色麒麟時還要更加的恐懼, 呼吸越發急促,看起來離崩潰已經不遠了。
竟然就隻是這一句話。
王爾究竟在意和恐懼的是什麼,已經非常明顯了。
集雲剛想說什麼, 127就監測到了王爾的那個所謂的女主係統有了動靜:“檢測到宿主情緒極度不穩定,請及時調整,否則將采取強製措施。”
集雲歪了歪腦袋,直接重複道:“強製措施?你這個係統還有強製措施?怎麼強製,把你真的搞暈嗎?”
根本沒想到集雲不僅是知道自己係統的存在,竟然還能直接聽到係統的聲音,一想到一直以來自己暗中得意,卻一舉一動都被對方看猴戲般地掌握···王爾剛聽到係統提示後恢複了一點兒的精神狀態,這次直接徹底崩潰了。
而集雲也如願見識到了所謂的“強製措施”,原來是,電擊。
可憐的王爾。在一陣劇烈的抽搐中尖叫起來,幸虧集雲讓逸墨先一步地引開了看守之人,要不這樣慘烈的動靜,聽到還以為是集雲對她做了什麼呢。
好一陣,王爾才捂著腦袋爬起來——這法子雖然殘酷,但顯然效果挺不錯,當她再抬起頭來時,眼神倒的確是重新變得清澈了。
她布滿了血絲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集雲,那顯然不正常的樣子讓人望而生畏,“你是怎麼知道的?你為什麼能聽到我的係統?王珂,你不是王珂,你究竟是什麼人?”
但集雲當然不會畏懼,她毫不在意地對上了王爾那雙看久了會讓人感到不適的眼睛,意有所指地蠱惑道:“你的係統?你又為什麼能夠確定,這是你的係統,是站在你這邊的呢”,她竟是仍然按照舊時的稱呼,道,“四姐姐,你不會真以為你是所謂的‘女主’,這世界都是圍著你轉的吧?世界是不會圍著任何一個人轉的,也根本沒有所謂的主角或是配角,我王珂天縱之才,又憑什麼要乖乖被你算計,連反抗都不能有呢?這個係統說的這一套東西,真的沒有問題嗎?”
“檢測到宿主情緒極度不穩定,即將采取強製措施。”
集雲憐憫地道:“四姐姐,這係統真的是個好東西嗎?如果是的話,為什麼你會淪落到今天這步田地,為什麼你永遠都棋差我一著呢?”
可怕的電擊再次使得王爾滾倒在地上,她痛苦地翻滾著,已經完全被集雲的邏輯帶跑,不停厭惡而又抵觸地尖叫著“滾開,滾出我的大腦!”
係統畢竟隻是係統,沒有隨機應變,隻會不斷地重複著既定的程序,卻沒有預想到,本來是能夠讓精神瀕臨崩潰的人強製冷靜下來的電擊,此時卻成了某種意義上的助紂為虐,甚至隻能讓王爾本就繃緊了的、就差丁點就會崩斷的精神更加岌岌可危。
好半天,這一波漫長的電擊才終於停了下來。
她試了好幾次,跌跌撞撞的,滾得身上的衣裙都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了,卻根本沒有辦法站起身來。
隻好就四肢著地地趴在那裡,抬起頭來,用最深重的恨意等著集雲。
“是你。”
這已經是王爾今天之內,第不知道多少次說這兩個字了。
是你,一開始說這句話,是想將自己的失敗歸結到彆人的身上,好像這樣就能讓自己好受一點,就能讓失敗變得不是那麼難以接受。
而現在再說這句話,卻完全是出自於恐慌了。
王爾自以為看破了真相,兀自篤定地道:“這個係統,也是你放在我身上的,對不對?”
集雲但笑不語,王爾卻將此當作默認,顧自點了點頭,嘀咕道:“一定是這樣的!這都是你的計策···你借著這個係統在擺弄我,讓我步步走錯,為他人做嫁衣,落得個眾叛親離一無所有。從一開始就是你,是不是?”
就在她自以為理清了思路的時候,集雲冷不丁地又道:“可是一開始,四姐姐你的確是占據了上風的呀,我和九郎有緣無份,女配氣運值一再下跌,十一郎生性浪蕩,那幾年,我可是很失意、很羨慕四姐姐你的。”
她的聲音帶有縹緲之意,是用丹田中好不容易恢複了些許的一絲靈力催動了惑心咒的緣故,循循善誘,“你忘了嗎?你曾經的確是占據了上風的啊,如果是受人操縱,如果這個係統從頭到尾都不是為你所用的話,這些,又如何解釋呢?”
是啊···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王爾的腦袋徹底陷入了混亂,經過連番的電擊而變得脆弱不堪的大腦終於不堪重負,出現了精神崩潰的跡象。
“即將采取強製措施。”
······
“采取強製措施。”
······
她像是一條脫水的、瀕死的魚,已經口吐白沫,翻著眼睛在地上抽搐著。連抱著腦袋或是蜷縮起身子的力氣都沒有,已經沒有人樣了。
集雲冷眼看著她這樣,聽著女主係統一遍又一遍下達著冰冷的指令,忽然道:“127,如果有一天我不幸落到精神崩潰的境地,憐惜值係統會采取什麼措施?”
——不知道她問這話是單純的好奇,還是看到了王爾的慘狀後竟然真的物傷其類,連忙道:“會直接強製脫離任務世界,回到係統空間中給你時間恢複的!我們憐惜值係統可不是那種無良又無用的東西,集雲你放心!”
集雲“嗯”了一聲,沒有什麼情緒似的,也沒問,如果回到了係統空間之後還是無法恢複,會怎麼樣。
不知道為什麼,她好像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王爾也終於到了強弩之末。
女主係統發出了最後一次提示,“警告,宿體已無法承載係統運轉,請宿主儘快調整狀態。”
隨著一種不可描述的奇怪感覺湧來,一直折磨著王爾的電擊終於徹底停了下來,而且···外表像個又狼狽又嚇人的女瘋子似的王爾似有所感地坐起身來,雖然係統應該是無形的、無法被感知的,但和係統息息相關的宿主總是有一種類似於直覺的感受在的——她就是能感覺到,女主係統已經消失了。
的確。
她的那個係統不僅是已經沒有再寄生在她的大腦裡,其實已經直接被憐惜值係統絞殺,永遠也不複存在了。
隻需要她有一瞬間的精神崩盤,就像時間跳轉前的集雲所說,這並不是什麼難事。
但出乎她和憐惜值係統預料的是,已經從善如流地把自己從前所有的失敗都歸結在女主係統身上的王爾沒一會兒,竟然晃晃悠悠地自己站起來了,明明剛才都已經像死狗一樣了,過了這片刻的功夫,她竟然好像又恢複了過來。
她甚至主動湊到了集雲的身邊,“你到底”,話一出口,她忽然頓了頓,很是識時務地直接換了個話題,道:“阿珂,你說得對,都是那個所謂的係統搞的鬼,我都是被它蒙騙了的。”
說著,她討好地衝集雲笑了笑。
——能看出來她其實還並沒有徹底恢複過來,甚至瞳孔都還是微微渙散的,但她就像個打不死的小強一樣···竟然這就開始考慮後路,甚至一如既往的自說自話,癡心妄想地想要和集雲和解。
拋開智商不說,這份韌勁還是挺值得傾佩的······
憐惜值係統或許隻需要王爾有一瞬間的崩潰,之後她是死是活,就都無所謂,但集雲不是。
集雲把127敲了出來,“乾活,我要取道具用。”
127沒反應過來,不確定地追問,“取?你是說要兌換道具吧,你沒有什麼可用的道具啊?”
集雲沒和總是迷迷糊糊的127多囉嗦,言簡意賅,“有,開一下道具庫。”
抬起頭,她好奇地詢問王爾道:“沒有了係統,你好像還很高興?有係統在你都把自己混得這麼慘,沒有了係統你泯然眾人,就憑著你那點兒貽笑大方的手段你能成什麼事?又何必在這裡搖尾乞憐,做無用功呢。”
王爾現在仍是恍恍惚惚的,聽集雲說話,也像是隔了一層什麼一樣,人家說完好半天,才能斷斷續續傳到她的耳朵裡,然後又得過好半天,才能用遲鈍的腦子稍微理解。
被集雲這樣不客氣地嘲諷,她卻好像無動於衷,仍是諂媚的笑著。
王爾近乎偏執地在心裡想:隨便你說什麼吧。我可是來自千年之後,我可是有著遠超當世的智慧的。就算沒有係統又怎麼樣?就算今日得罪了你王珂、得罪了整個琅琊王氏,又怎麼樣呢?隻要我放低姿態哄過王珂,這一次能暫時逃脫的話,我就可以偷偷離開建康。就算沒有王家,我還有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可觀的錢財,我也依然能過得很滋潤!
她想:我可以像那些小說裡的穿越女主一樣,靠發明和做生意發家致富,甚至名留青史!從什麼開始呢?肥皂?玻璃?這些東西是怎麼做的來著?沒事,我會想出來的,這都是屬於我那個時代的常識,隻要花些時間,我一定能想起來。
王爾的臉上迷迷蒙蒙地露出了憧憬的神色:等到我富可敵國、受人追捧的時候,琅琊王氏會因為曾經對我的不夠重視而懊惱不已,會因為反而把王珂當成寶卻錯失了我而對她遷怒——還沒到最後一刻呢,到那時候誰贏誰輸,可就不好說了。
我還能翻盤的!
她心想。
“我不管你在想什麼”,在王爾沉浸在她那美妙的暢想中的時候,集雲冷淡的聲音忽然打斷了她,“我恐怕都要提醒你,如果我現在決定殺了你,你的那些想法就都無法實現了。畢竟,你今天本來想加諸在我身上的事情,我相信是個人都沒有辦法原諒。”
王爾仍然是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集雲說的話意味著什麼,她又是害怕,又是試圖擠出一個笑來,搞得自己臉上的肌肉都扭曲抽搐起來,模樣又滑稽又嚇人,“你不會的,阿珂,你,你不會這樣的,我們是姐妹啊!”
集雲沒有跟她辯論什麼“那你害我的時候可有想過我們是姐妹”,她今天很累了額,所以像對127一樣,隻是言簡意賅地搖了搖頭,“不,我會的。”
說著,手腕再次一翻,從道具庫裡取出了一件自己擁有的為數不多的道具。
平舉起來,在王爾眼珠子都要被瞪得脫出眼眶的難以置信的目光中對準了她的腦門。
“砰”,集雲玩笑般地輕聲吐出了一個音節。
王爾兩眼一翻——這次是徹徹底底地暈過去了。
······
第二天,負責看管王爾的婆子本是看門給她送飯呢,卻被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的臟猴兒似的王爾一把抱住了自己的胖腰,嚇得這婆子一聲尖叫,閉著眼睛就劈頭蓋臉地往王爾身上打去,王爾卻不知道疼似的,也不躲開,隻拚命扯著這個胖婆子擋在自己身前,像是在躲避著什麼。
婆子好不容易才把她的手掰開,將她一推,連忙重新鎖上了柴房的門,急匆匆稟報了郎主王禕之——不過一夜的功夫,四娘子竟是徹底瘋了。
王禕之聞言不太高興。
她瘋了,他倒反而不好把事情做得太絕了。
王慕雲會有這麼聰明,知道這時候她唯一的辦法就是裝瘋,才能逃避嚴苛的懲罰嗎···無意識地敲著桌子,思考了片刻,王禕之才略有些不耐地拍板道:“罷了,把她送回她自己的院子裡,先休養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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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同樣也是在修養中的集雲得到這個消息,127頓時不大高興地道:“你看!她的係統已經都被消滅了,你又為什麼要多此一舉非要嚇唬她、把她徹底給嚇瘋了呢?這下好了,她大概是不會被驅逐出王家自生自滅了。”
集雲不在意地聳聳肩,“玩玩嘍,誰知道她那麼不經嚇的。”
——這話說的就有些虛偽了···集雲拿出那把自己曾經花個位數的積分兌換出來熟悉使用方法的手木倉的時候,就肯定已經知道,王爾是不可能不瘋的。
人活著,就是活一口氣。
被集雲點出係統,隨後又被蠱惑著覺得係統是不懷好意在害她、最終失去係統,王爾已經走到了死胡同裡,而唯一撐著她的那口氣的,就是她穿越者的身份——讓她覺得她是特彆的,仍然是強過這些愚昧的古人的,並且相信就靠著這一點,她是能翻身的。
結果,被她一向視為“競爭對手”的王珂,卻轉眼拿出了一把屬於她那個時代的熱/兵/器······
震驚之下,那口氣自然再也難以為繼了。撐著的氣散了,人也就如同行屍走肉一般,不瘋也得瘋了。
如今王爾的日子可不好過,她瘋得徹底,要麼是傷人,要麼是無意中傷害自己,逼得王蔚之和蕭氏夫婦也是沒了辦法,隻能采納了對女郎“忠心耿耿”的若橘和若桃二人提出的辦法,用柔軟的綢布將王爾綁了起來,吃喝拉撒都被人服侍著,雖說下人不敢懈怠,但這樣活著,已與豬狗無異了。
集雲也相信,有深受其害的若橘和若桃在,將來縱然有一天王爾恢複了過來不再瘋傻,恐怕也不會有人知道了,這個來自異世界、曾經躊躇滿誌的王爾,是注定要這樣豬狗不如地度過殘生的了。
——至於將不將她逐出王家的事,拜托,誰管她啊。
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的集雲百無聊賴,這一天,正靠在窗邊製香打發時間呢,逸墨進來稟報道:“女君,蕭九郎在外頭呢,想要見您。”
集雲眼也不抬,“不見。”
逸墨剛想領命退下,卻有另一道聲音響起,語重心長地絮叨道:“女君,還是見一見吧,好歹聽聽蕭相公怎麼說,也好過一次又一次地來求見,您也煩擾不是?”
逸墨頓時停下了向外的腳步。
——說話的是靜姝,發生了這樣的大事,雖然她是才出了月子沒多久,但也在家裡待不下去了,回到了集雲身邊服侍。
兩個人都看向了集雲,等她最終拿一個主意。
靜姝說的話,集雲總還是能聽得進去的,雖然不情不願,但等了一會兒,她還是向逸墨點了點頭。
靜姝趕緊哄了兩句說她真大度真英明,不一會兒,一臉憔悴的蕭逸容就進來了。
堂堂相國,卻跟個受氣小媳婦似的,先是忐忑地將集雲瞧了兩眼,這才小心翼翼地蹭了過來。
集雲壓根兒就沒生他的氣。
一來,她本來也不會因為任務對象的一點所作所為,就浪費自己的情緒動輒生氣。
二來,她比誰都還要清楚,當時蕭逸容會有那樣的反應,是因為王爾“兌換”了他的好感度的原因,並非本意。過半的好感度,竟然隻換來了為她說的那兩句話,都已經算蕭逸容冷漠的了。
但心裡不生氣,不代表集雲會將真實的情緒表現出來,她見蕭逸容進來,就客氣地對他點了點頭,平靜道:“不知九郎何事,我要休息了,還請長話短說。”
——王珂不使性子了,原來才是真的可怕。
蕭逸容見她這樣,一下子慌亂了起來,想要上前卻又猶豫,腳底下像有什麼絆著他一樣,半天挪動不了步子。
最後實在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隻能垂頭喪氣地蒼白道:“阿珂,對不起,我知道我辦錯了事情,不求你能原諒我,但是希望你不要為這件事氣壞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