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瑛直到今年三月中旬才把定安縣及其附近村鎮所有的菜人鋪子都推了個乾淨, 誰要說他做到這一切是因為他是神仙,而忽視了他和馬仔們為此付出的努力,瑛瑛都會打人的。
要知道這一路上難民們通過城鎮時, 呂瑛以呂家名義幫忙打通關卡, 在秋瑜遞信說他攪進了湖湘那攤子渾水沒法搞來石膏礦後,他又找厘族幫忙建大量廉價又能抵禦風雨的船型屋,忙得要死。
難民還沒到,衣食住行先操心上了,呂瑛最近隻模仿了幾張娘留下的速寫畫, 學習了一下新畫法, 然後他就徹底沒醉心書畫的時間了!
呂房前些日子回來,呂瑛一腳把錢阿全踹到了這位瓊崖島島主的麵前, 讓他們談租船運難民的事情。
近期定安縣賣鹽賣絲綢又攢了一筆錢,錢阿全努力撐起膽量, 問呂房:“呂老爺, 我們這筆錢能租幾輛船啊?”
呂房麵無表情,搭配高大的身材極具壓迫感:“你要租船做什麼?是否要人隨船?租多久?”
這是很正經的問租客業務相關問題了。
錢阿全卻卡住, 他仰著頭看呂房那張沒有一點瑕疵的俊美麵孔, 還有如海神一般威嚴的氣勢, 向呂瑛投去求助的眼神。
這個年輕人真的很怕呂房, 近乎畏神的那種懼怕,因為呂瑛的存在已經讓定安縣全員, 、包括縣官在內的人都對呂家是神裔而深信不疑,那麼比起還是個矮冬瓜的小瑛瑛, 自然是呂房這個成年的更有壓迫感。
呂瑛將人扒開, 親自和外祖談:“湖湘有六千難民過來, 定安縣要借船把他們接到瓊崖島, 之後讓他們在縣郊墾荒,外祖,看在我是您外孫的份上,能打折嗎?”
呂房慢吞吞道:“你在想什麼美事呢。”
他雖然是個留守空巢老人,還常年給全家人做錢袋子,但他還是有點生意人的原則的。
呂瑛不放棄,依然和外祖討價還價:“我預測難民們到東濱港的時候海上會有大雨,反正那時候商船也不能出門送貨,不如給我運人,便宜點吧。”
做生意就是這樣,臉皮厚點,多談下一點好處都是賺的。
兩人你來我往談了一陣,呂房鬆口,隻要呂瑛能把船怎樣帶出去怎樣帶回來,在大雨和風浪中沒有損傷,那就算他便宜點,五艘中型船加船員出租一天,原價起碼是五百兩,呂瑛拿六折,三百兩。
呂房寫好契書,伸手:“來,交錢吧。”
呂瑛讓錢阿全給錢,臉臭得不得了,看得呂房特彆想揍這小子的屁屁,都給你六折了還要怎樣啊!
拿了一百五十兩訂金,呂房拿出一枚鯤鵬印在一式兩份的契書上印章,讓呂瑛去和看中的船打招呼定時間就行。
定安縣租的中型船一艘可載兩三百人,五艘一起走一趟便是一千五百人,多走幾趟,那六千人就運完了。
除此以外,呂瑛還準備了大量的雨披給難民擋雨,之後這些雨披也不打算要回去,和糖塊一樣,就當定安縣縣衙贈送給新居民的第一批禮物了。
船隻靠岸,科菲等護衛開始組織難民們上船,各船船副都卡著連接岸邊與船隻的木板,大聲吆喝:“報名字和歲數啊,不報名字不給上船啊。”
他們要在接船時就把姓名登記好,難民們說完姓名、籍貫和年齡,便能領到一小塊紅糖,順著水手們的指引下船艙去。
有了糖,難民們便很好說話,幾乎沒有炸刺的,這也是因為船上的漢子大多精壯,帶著股不好惹的勁,難民本就到了異鄉生土,哪裡敢招這些本地人的嫌呢?
呂瑛的九幽最大,自然也要載人,他站在船頭一邊觀察天色,等人裝滿了直接起航。
看得港口邊好多經驗豐富的海商都說,這肯定是呂家人親自來帶船了,不然給船員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這時候出海啊。
一名老船商滿眼羨慕:“這呂家在下雨天也可以跑船,運這麼多人出海也不怕出事,要是換了我有這能耐,也能被當神仙供起來,那吃海上飯的看了我都得叫爺爺。”
船副說:“等著吧,我看那一艘艘船都裝滿了人,能不能平安還不定呢。”
這話就是羨慕嫉妒帶出來的咒了。
可惜,那呂家的船和九幽硬是一趟一趟地來回,把六千人和護衛、劉紫妍都接走了,還平平安安的到了瓊崖島。
劉紫妍是最後一趟上船的,她被海邊風雨吹得東倒西歪,眼睛卻好使,隔著厚實的雨幕也能精準逮住呂瑛的小身子,一路拖著叫小紅的三歲妹坨找過來。
她大喊:“呂公子,難民們一路旅途勞頓,本就體質虛弱,又有大雨淋著,坐海船時更有無數人暈船,光吃糖還不夠。”
呂瑛又是雨披又是讓薑平打傘,這會兒也濕透了,他掏了掏耳朵,回頭就喊:“王周周!聽到了沒有!過來和劉小姐辦交接的事!”
王周周麻溜地滾過來,頂著雨聲和潮聲吼:“來嘞——劉小姐,您這邊請,咱們先點名冊,我再和您說說這安置百姓的事,定安縣辦事您放心,要的就是一個妥兒!”
據說王周周爺爺是客棧裡跑堂的,秦鎔起兵立國時跟著管後勤,混了個小官,如今看來,王周周還沒丟掉祖傳手藝。
王周周一把撈起小妹坨,帶著劉紫妍去了船艙,呂瑛則還留在甲板上,要指揮著船出海。
船隻頂著風雨出航,呂瑛讓人調整船帆。
一口氣管六隻船的船帆不容易,便是有旗語也難,呂瑛目前的極限也不過是六艘船,再要改善,就得改良旗語、讓屬下的腦瓜子更聰明、掌舵技術更好才成。
船行駛到一半了,海麵上還有二十來條海豚冒頭,滴溜溜的黑眼珠子滿是稀奇的望著他們。
呂瑛直接踩著船幫子揮手:“今天沒空陪你們玩,讓讓!彆被船撞著了!”
那些海豚嚶嚶叫著,仿佛在喊呂瑛的名字,一灰藍色的海豚直接躍出海麵,在空中翻滾幾圈又落下。
按照呂瑛往日與這些海獸的相處經驗來看,這時候他應該……
“好活,當賞。”
呂瑛一抬手,薑平提著木桶過來,呂瑛便抓起一條柔魚往下丟,這些海獸都很喜歡嘬柔魚。
然後就沒完沒了了,所有的海豚都開始蹦,不給柔魚就搗蛋。
薑平為此景所震,當即吟道:“當真是勃勃生機,萬物競發……啊!”
呂瑛給了他一腳:“競發什麼呀,這群死皮不要臉的流氓吃完一桶柔魚還不夠,依然在攔我的船!”
劉紫妍靠著船艙,看著海麵上那活潑可愛的奇異生命,驚愕道:“上次來還沒見著這些,這是海裡的動物麼?”
那名叫蔡椰的厘家少年說:“是海獸,它們都很聰明的,雨神的子孫向來與海獸親近。”
一條柔魚被呂瑛啪的一聲砸到一隻嘚瑟地蹦躂了好幾次的海豚腦門上。
蔡椰指著那邊:“看,孫少爺在投喂它們呢。”
劉紫妍滿臉羨慕:“他們感情一定很好。”
因著船隊人多,呂瑛沒有乘著風浪跑出最大速度,隻以在他看來很慢的速度,平安將船隊送回到瓊山港。
果然有人暈船了。
已經候在此處的錢阿全、楊添勝都帶著小吏忙活起來。
暈船嘔吐、生病的、發燒的通通拉到棚子底下,用車推到附近租好的一處騰開的倉庫裡,先請郎中看著。
其餘人也都發一碗加了大棗一起煮的薑湯,趁熱灌下去,再分發雨披、新的草鞋,粥棚的灶台有煮薑湯的,還有燉稀粥的,粥裡自然都是雜糧,但使勁撒了糖,甚至切了些芭蕉、黃皮的果肉扔裡麵,煮得甜甜爛爛的。
彆看後世糖吃多了能導致高血糖、糖尿病等問題,會保養的人都在戒糖,但對難民們來說,從上船開始就有糖塊發、下船又有薑湯甜粥喝,已讓他們燃起了對生活的期待。
這可是甜的東西呀!他們有好多人這輩子第一次吃到糖呢!
這年頭一斤糖就可以買個大活人,這放鍋裡的糖比難民們還貴重!可見即將接納他們的定安縣指定對他們沒有壞心眼,且一定是富庶之地!
劉紫妍看到那冒著熱氣的稠稠的粥,再聞著已經溢滿整個港口的薑味,知道自己終於把這六千人交托到了靠譜的人手裡,當即鼻子一酸,心口一鬆,捂著臉想要先哭一場。
王周周在此時趕過來,語速急促:“劉小姐,這些人不能一直停在瓊山港太久,得把他們送到定安縣,縣衙的人手不夠用了!”
錢阿全還在和呂瑛求支援:“孫少爺,再借我些人吧,我給錢啊!”
呂瑛奶奶軟軟的聲音隔著雨聲,也有股公私必須分明的冷酷勁兒:“呂家護衛隊做短工的價格是一日50文,你帶夠錢了嗎?條子呢?批了才能走公賬。”
錢阿全立刻回頭吼:“楊添勝,快過來!給我寫張條子!”
這吵鬨的聲音讓劉紫妍抹抹眼角,笑開來,她對王周周說:“我這就來幫忙。”
定安縣衙租了大量的馬車、牛車來運人,但大部分人還是得靠自己走到定安縣,這路上自然需要有人去引路和維持秩序。
錢阿全也知道呂瑛已經給足了支援,作為這些難民未來的縣官,有些事必須他來辦,這二十歲的年輕人一咬牙,硬著頭皮安排諸事,又親自走到隊伍前列,先帶一批人出發。
劉紫妍再次成了最後一批跟隊出發的人,蔡椰被分到她這一隊維護秩序,一直都幫忙抱著小紅。
幸好定安到瓊山的路已經修過一遍,雖雨水將路澆得發軟,走起來卻比官道更平整,待走到道路儘頭,在道路兩旁,一排排的船型屋已在此處靜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