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瑛不愛行禮, 但他其實很有教養,說話輕言細語、不緊不慢,帶著書香裡浸泡出來的文氣, 加上外貌像祖母一般可親, 完全看不出傳說中接管一地時先砍一批人的凶殘。
秦樹焉還挺欣賞呂瑛的狠勁,但他自認做不到這點, 若他這麼做了, 大半個朝廷都會造反, 而他的勢力全集中在了邊境, 屆時內憂外患, 漢人好不容易建起的禹朝就要回到孟人手裡。
文臣們對此無所謂, 因為他們到哪都是官, 可百姓在孟人手裡和牲畜無異,若使他們再次失去故國,那將是秦樹焉背不起的罪責。
作為開龍帝的長子, 秦樹焉隨父親打了天下, 經曆過亂世, 他太清楚禹朝的存在有多大的意義了,便是沒能重奪漢家大一統的領地,這國也不能倒!
而在和呂瑛相處了一陣後, 秦樹焉發現這孩子還有其他很值得人欣賞的地方。
瓊崖呂家自然是富裕的,呂瑛便是日日山珍海味都吃的,但事實卻是這孩子吃得是雜糧米飯,他身邊的女醫再為他做一道清淡的魚羹和炒時蔬做加餐,桌上擺的也不過三菜一湯。
和呂瑛一起出行的侍衛、侍女, 因著都是習武之人, 碗裡也都是有葷有素, 且一定給吃飽,這點就比宮人強,宮中侍從奴婢為了少出恭,不讓身上有異味,都是少食,喝水也少,於是到了晚年,便比常人更容易生出腎病來。
呂瑛對自己不壞,知道自己體質不好,出門會帶大夫,衣服也穿得多,卻沒有奢靡浪費,對身邊的人也好,或許有股公子哥常見的傲氣,但和大京裡那些公子哥有不同,呂瑛把人當人看,這點也和他的祖父像。
秦樹焉還記得小時候,父親身邊隻有三個孩子,就把他們帶在軍伍中,他、二弟、大妹都在,三人的母親是同鄉的寡婦,男人被孟人殺了,她們活不下去,父親那時隻是個小兵,為了不讓她們被宗族沉塘,就把她們都娶了。
三個寡婦都不好看,皮膚黑、身材乾癟、青春不再,有的人已生過孩子,隻是沒養住,在鄉裡是不祥之人,開龍帝為了養活這三張嘴,便在前線拚命廝殺,然後提著糧食布匹回家,他或許不是忠貞的丈夫,但在三個寡婦眼裡,他是撐起一片天的男人。
秦樹焉的母親生他時已經四十多歲,產後沒調理好,在秦樹焉五歲時走了,死前拉著父親的手,叫他“阿弟,阿弟,你以後要長命百歲,我還以為我會死菜人鋪子裡的,謝謝你讓我死在溫暖的大房子裡,阿弟,來生我給你做姐姐,我護著你……”
她一遍一遍的念著,最終閉上了眼睛,兩個同鄉小娘哭得撕心裂肺,父親沉默地拉起被子蓋好她的臉。
那時父親其實就已是很暴躁的性子了,但他不對女人發脾氣,對與自己長得像的大女兒也很好,大妹嫁到一家文臣家裡,駙馬見她三年無所出,硬是納了妾,結果全家都被父親砍了,大妹也不願再嫁,她隨父親一起上戰場,像個男人一樣戰死沙場。
在大妹後,其他妹妹都被錦衣玉食簇擁著,享富貴人生,不是說那樣不好,可秦樹焉卻總記著早逝的大妹。
至於對兒子,開龍帝便粗一些,秦樹焉第一次提刀殺人時心裡怕,他就讓秦樹焉和他睡一個帳篷,但是怕兒子尿床,隻讓秦樹焉打地鋪。
有些士兵年紀小,走投無路才從了軍,開龍帝就會讓他們牽著自己坐騎的韁繩,帶著他們一起走。
開龍帝出身低,對子女也不會柔聲細語,可在他身上,兒女們是能感受到父愛的,秦樹焉也因此對和父親相似的人有好感,比如呂瑛。
陪侄子用了午膳,秦樹焉笑道:“我的貴妃懷孕了,若她能生下皇子,希望能有你這樣的品性與聰慧。”
呂瑛客客氣氣:“祝您早生貴子。”
秦樹焉伸手摸了摸呂瑛的小腦袋,下船去了,他現在無比思念自己的小公主,還有懷著孕的貴妃,皇後早在貴妃第二次懷孕後便自請離宮,若她想走的話,秦樹焉會與她和離,再贈予錢財,送她體體麵麵的回家。
這樣也好,貴妃生育皇子後,可以直接立為皇後,長子也是嫡子,以後占據法理大義,便是秦樹焉再有其他子嗣,也不用擔心五王亂京之事重演了。
他匆匆回了皇宮,先去洗漱一番,換了龍袍,才去了蓮恩宮,此時正是貴妃午睡的時間,秦樹焉示意下人們不要出聲驚擾貴妃,卻見此宮大宮女麵色驚慌,一直試圖發出聲音。
秦樹焉也是警覺人物,他一抬手,鄭堯就帶著侍衛捂住她的嘴,接著皇帝大步走入宮殿,就看到貴妃挺著大肚子坐在榻上,正與一男子緊緊相擁。
男子穿著太監的衣服,一張臉卻怎麼看怎麼像秦樹焉的十五弟,渭王秦樹成,他的生母是前朝皇宮宮女,本人也看著老實,秦樹焉留了幾個老實弟弟在京裡辦差,他便是其中之一。
那兩人不知秦樹焉的到來,正擁在一處互述衷情。
渭王癡癡望著懷中女子:“若娘,兒子還是要拖到足月生產,不然外人隻以為你是早產三個月,容易對不上日子。”
姚貴妃柔媚道:“奴自曉得,成郎,你放心,我一定護著咱們的孩兒好好長大,日後,我還要給他最尊貴的位子,你沒拿到的,我們的兒子能拿到。”
渭王摸著她細滑的肌膚,輕聲道:“便是這一胎不是兒子也沒什麼,茉娘也要生了,她要生的是兒子,就把孩子換進來,茉娘是你妹妹,孩子的父親又都是我,沒人能從相貌上看出端倪。”
姚貴妃不甘願:“雖茉娘是我妹妹,但我心中隻有我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