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呂瑛這次攛著洛奇逸去給自己親娘送信, 也是真有點不放心娘的安全問題,隻因呂曉璿在粵西道查的是裴家的案子。
小人家也沒彆的跟得上自己思路且信任值極高的朋友,隻好和秋瑜抱怨。
秋瑜就這麼通過呂瑛的信, 再次認識了一遍南禹的權力結構。
他喃喃:“南禹內閣由開龍帝建立, 最初是輔助皇帝理政,後來開龍帝數次親征北方, 意圖統一中原, 政事便交由內閣和當時的太子(昏宗)管理。”
但內閣裡那些臣子有不少孟朝時就是官, 南禹起來時他們在開龍帝身上押注, 就成了大官,還是太子的昏宗哪裡玩得過這些祖祖輩輩做官的人精?那真是當場就被忽悠瘸了。
五王亂京不光是昏宗與其母殘害太妃,還因為他們太聽文官集團的話, 使勳貴集團和各地藩王不滿。
比如說,文官攛掇著昏宗把駐守浙杭道海州的海王給坑了。
海州靠近北孟, 屬於邊境重地, 海王手握當時禹朝最強的海軍,那真是肩扛重任,一邊壓著倭寇、對抗北孟海軍,一邊還要用軍隊威懾當地豪族,讓南禹能從浙杭道的港口收到商稅。
但海王的身份注定了他要背這個重任, 因為他是開龍帝娶得三個寡婦老婆之一生的孩子, 是和開龍帝一起打天下吃過苦的,和承安帝一樣, 都被父親賦予了鎮守邊境的職責。
開龍帝堅信隻有吃過苦的孩子守邊境才讓人放心, 富貴鄉裡長大的那批兒子都有點廢……他老人家在這件事上做出的判斷是對的。
結果昏宗不給海王糧餉, 還暗搓搓坑人家, 海王與其親兵最終亡於北孟的八皇子之手(對, 就是呂警官一箭射死,成就她神弓呂名號的那位北孟皇位的有力競爭者)。
也正是海王的死,讓各地藩王下定決心去清君側,再讓昏宗折騰下去,那真是開龍帝一走南禹就進入了亡國倒計時的節奏。
秋瑜:“難怪瑛瑛的老爸混在裡頭不顯眼,這個唯一認真去報母仇的家夥就是五王亂京裡湊數的那個王啊,有他沒他都會亂這一場。”
奇怪了,明明遠隔千裡,他居然從呂阿姨的前夫身上嗅到了一絲傻白甜的氣息。
秋瑜給自己腦門來了一下:“彆亂想啊我自己,那可是瑛瑛的爸爸!瑛瑛那麼聰明,他爸爸肯定不會笨的!”
冷靜以後,秋瑜捏著信紙想,如此一來,承安帝沒有追究亂京五王,不嚴重的如梁王直接放回老家,嚴重的也隻是削爵成郡王,便成了可以理解的事了。
但因為昏宗對文官集團強化太過,這就導致直至承安一朝,內閣有七位閣老,其中四人是固定的姓氏,以焦家為例,即使老焦不做閣老了,也是小焦進內閣頂他的位置……這四個固定閣老,分彆姓顧、焦、裴、程。
四大家族結成聯盟,將禮部、吏部、戶部把得死死的,且門生故舊無數,其四大家族的故地,即浙杭道、閔福道、粵西道、巴蜀道這四道的地方更是從官到商,皆有這四家的影子,他們就是那兒的土皇帝。
他們不高興了,皇帝在朝堂上想辦個事比登天還難,而在他們的故地,皇帝想做什麼事都不成,便是要派欽差去查他們的劣跡,欽差要麼什麼都查不出來,要麼就是這四家的人,和顧、焦、裴、程這四家一比,曹家也要次一等。
順帶一提,之前不是說海王與其五千海軍死了嗎?那麼請問現在浙杭道的海關商稅朝廷還收得上嗎?
答案當然是收不上了,但在浙杭道的顧家卻很富,其富貴之處在於,連呂瑛當初開船送糧餉去前線,都不會從浙杭道的港口上岸,反而選擇了蘇江道的瀘港,嫌浙杭道港口的過路費太高了。
閔福道的焦家也很富,巴蜀道的程家很富,粵西道的裴家比抵禦南越的洛家富無數倍。
秋瑜看得直撓頭:啊這……呂家雖然也是土皇帝,但他們頂多挖秦家牆角,抵禦倭寇、洋番、海盜,守一方百姓平安時卻不含糊,這四家光撈錢不乾活,那他們手下的百姓還能過嗎?
如今禹朝內閣席位有七,皇帝實際掌控和指派的內閣席位則隻有三位,且這三位還也都是文人,不可能將他們與四大閣老完全分開。
若非文官之間也會內鬥,承安帝又還握著軍隊,能往各地派駐衛所威懾,這禹朝誰說的算還真不好說。
所以大家夥都覺得承安帝在對瓊崖島的事情上,未嘗沒有扶呂家做第五家和其他四家打擂台的意思,畢竟呂家人口簡單,不是動輒就有千人的大宗族,說得難聽點,萬一以後皇帝要卸磨殺驢,斬草除根的壓力也會低一點。
看到這裡的秋瑜:不至於不至於,呂家絕嗣的唯一原因隻會是瑛瑛和呂阿姨都不生孩子。
隻是沒想到呂家寧做雞頭不做鳳尾,要去南洋那荒僻的地方建國,就是不肯給皇帝做刀。
那四家直到現在也沒和呂家正麵對上,便是因為他們覺得呂家並不是真的買皇帝的賬,皇帝給的好處比如國公爵位、瓊崖島,呂家都拿了,屁股還是坐在地方士紳這一邊,簡直巨有地方豪族風範,堪為大家的楷模。
像呂瑛橫掃瓊崖島其他士紳那都不是個事,豪族之間互相吞並可太常見了!
這些人不知道的是,承安帝一確認自己不育就往呂瑛身邊派了文赦芸和太監,也是考慮到這一點,皇帝派呂曉璿去查粵西道裴家的案子就很微妙了。
瑛瑛那個便宜大伯,不是想挑撥呂家去吞下粵西道吧?
秋瑜展開地圖,手指在南海劃過。
南海的重要省份有三,從東往西數,閔福道、粵東道、粵西道,其中閔福道再東邊就是浙杭道,而粵西道更西邊就是雲南道。
作為後世人的秋瑜之所以不清楚南禹早期政治糜爛,以及四大家族的囂張,大概率是秦湛瑛死前把局麵收拾好了。
目前來看,昏宗給承安帝留了個收拾不了的爛攤子,最後是瑛瑛上位給收拾的,沒他拚命乾活,南禹也不過是個爛到隨時都可能傾覆的地方政權,不可能上升為大一統王朝,所以瑛哥在位時間短,但曆史地位高。
“瑛瑛,你要怎麼對付他們呢?”
南海書房,呂瑛和秋瑜一樣看著地圖,但他看地圖的姿勢與常人不同,他喜歡倒著坐在秋瑜給他做的軟墊木椅上,雙手交疊在椅背頂端,下巴放在手背上。
“我那個便宜大伯彆的不行,打仗卻不錯,他猜出閔福道、浙杭道的某些人讓我外祖的母親、四個哥哥姐姐都隕落在了海戰上,這份血仇,呂家一定會報,所以這兩道我們一定會取,可他讓我娘去粵西道,就是說,他希望我們換一個地方打。”
呂瑛說這話時,薑平也在室內,他單膝跪在木椅旁,呈上一份名單,上麵是閔福道、浙杭道的武林門派、豪族等高層的名字。
呂瑛淡淡道:“盯緊這些人,我要這幾地更詳細的情報,把誰參與了當年的事都查清楚,還有,把粵西道武林門派的地址、人員、有數的高手都整理好交上來,再摸清楚那兒的民風和地勢。”
薑平和科菲應是,起身站到一邊。
隻有準備打下一地時,才需要這麼詳細調查對手,呂瑛讓他們查粵西道,就是準備做對粵西道宣戰的前置工作,可這麼些年來,呂家軍的戰略方向卻一直是閔福道和浙杭道,為了複仇,呂房準備了太多年……
一旦呂瑛要打粵西道,為了消化這一地,恐怕閔福道和浙杭道就一時半會不能打了,作為孫少爺,越過老家主改變戰略,實在是有點過了,但他們都是呂瑛的馬仔,呂瑛讓他們怎麼做,他們就得怎麼做。
呂瑛繼續看著地圖,小腦瓜轉得飛快。
掌握了粵西道的話,雲南道的軍備就可以直接通過呂家走海路、再沿粵西道送過去,於是雲南道也將逐漸被發展成呂家的勢力範圍,承安帝這次派呂曉璿去粵西道,也是出於這方麵的考慮。
“真是不能小看天下英雄,皇帝小兒還是有兩把刷子的。”沐躍不知何時走了進來,也搬了把椅子坐在外孫身邊:“海飛奴,璿璿現在去粵西道查裴家的臟事,再過幾年,皇帝應當就會下旨,給我們名正言順拿下粵西道的機會。”
呂瑛轉頭驚愕道:“你們支持我的嗎?”
進門的兩個大人沉默:是啦是啦,支持你咯,畢竟不支持你你也會自己上,還不如我們盯著點。
呂房很能理解呂瑛為何想要先拿粵西道,畢竟粵西粵東一旦全部拿下,兩廣將徹底成為呂瑛的後花園,以後雲南道也要對他們俯首,相當於手頭多一塊連成一片的地盤,相對粵西道,打閔福道和浙杭道就麻煩得多,那邊的地主士紳實在太多了。
作為呂家下下代家主,以及當代的實際掌權者,呂瑛想要從輕鬆點的地方動手,也是想給自己省點事。
呂房也走到旁邊,揉了揉他的小腦袋:“隻要你向外祖父保證,日後一定屠儘焦家、顧家,不管男女老幼,絕不留他們一個活口,先打粵西道又有什麼要緊,複仇罷了,這麼多年我都忍了,再忍忍,等到你覺得穩妥的時候去打,自然是更好的。”
呂房自然知道當初聯合起來坑自己哥哥姐姐和老娘的不光是焦家、顧家,他們背後的家族、被他們攛掇的武林門派也都不是好東西,但呂房覺得其他人可以慢慢報複,先屠儘罪魁禍首才是最解恨且有威懾力的做法。
呂瑛立刻高高興興指天發誓:“我以後一定殺他們全家!”
沐躍接道:“何況我們雖是為了仇怨而備戰,但這些年我們擋倭寇,雲南道擋南越,皇帝手下的軍隊擋北孟,大家都有民族大義,互相援助也是應當。”
老兩口一左一右摟住呂瑛,呂房指著地圖,細細教導外孫登陸戰的打法。
一旦呂家軍出征,必然是先乘船,然後上陸地打。
呂瑛看著看著,說:“還需要再招兵。”
要征服更大的地盤,目前他們手頭的人可不夠。
呂房皺眉,如今呂家軍倉裡的糧食是夠他們養八萬人大軍一年的,但基本盤隻有六千的呂家軍,要是一口氣擴成八萬人,絕對得出大事。
最重要的是瓊崖島的總人口也不過剛過百萬,其中還包括這兩年日子好過了才湧現的一波嬰兒潮,也即是說,瓊崖島許多人口還沒成丁。
把占據人口百分之五以上的壯丁拉去軍隊是不妥的,想要穩一點的話,今年擴兩萬就不錯了。
呂瑛說:“我來管擴軍的事吧。”
沐躍擔憂道:“海飛奴,你的身體撐得住嗎?擴軍可是很複雜很累的事情哦。”
呂瑛眨巴眼睛:“除非你和外祖現在再生一個,或者我娘再生一個,不然遲早都要我來接手的事,提早幾年又有什麼關係?”
沐躍無語,她比呂瑛大整整六十二歲,今年都七十整了,就算她外表看起來隻有三十來歲,也沒絕……那個啥,但也不適合再生了啊!
她咳了一聲,苦口婆心道:“小房今年也五十八了,這個年齡的男人生出來的孩子都不怎麼健康,不是腦子傻就是缺胳膊少腿,你看王大胖的爹一把年紀了,王大胖就不怎麼聰明,生育這事吧,你彆指望我們,也彆強迫你娘。”
呂房涼颼颼掃她一眼,沒吭聲。
呂瑛無奈:“我沒強迫她啊,她要是想找填房、置辦外室,我自然是欣慰的,到時候聘禮都不要她出,我來給錢,可要是她覺得做光棍更瀟灑快活,也隨她去。”
這話說得呂房沐躍老兩口都覺得哪裡怪怪的,又不知道從何處開始反駁。
呂家軍招兵的事就這麼被呂瑛接到了手上,他算了算手頭的糧食和軍備,召集了八水將的外部四將。
八水將是呂家軍特有的職位,分內外兩部。
內部四將是老管家、薇媽媽、嵐釉和薑平四人,其中薇媽媽管人事,嵐釉管情報,薑平管護衛和暗殺。
外部四將則分彆是軍師陳山湖,以及帶前鋒隊的呂大水,練兵帶兵的顧血和張清衣。
內部四將對呂瑛是忠誠的,甚至於讓他們在呂瑛和呂房之間選一邊的話,他們大概率選呂瑛。
外部四將跟著呂房出海居多,但經曆上一回的呂家軍清洗,將腐敗受賄,以及借呂家名義侵占百姓利益的人都殺了一遍後,外部四將對呂瑛便頗有敬畏之心。
而且呂家軍的後勤也歸呂瑛管,他們能吃多少飯,就看呂瑛給多少,呂瑛還在呂家軍推了軍改,使所有軍士學會了認字、背得會軍規,使軍士有了不擄掠百姓的素質,戰力比以往強了不知多少。
最重要的是,軍改不光是掃盲,呂瑛的改製很徹底,將細化統治這一策略貫徹到底,六千人分六個衛,立了正式的千戶、百戶、小旗,確保軍士有事找得到長官,而長官身邊必然會有專門負責掃盲且能與軍隊最高管理者,即能和呂房、呂瑛搭得上話的人,這個職位被叫做訊員,練兵歸小旗、百戶、千戶管,他負責被練和掃盲,以及輔佐主官,但他有職責成為最高長官與軍士的溝通橋梁。
所以呂瑛的思想和命令是能傳到軍隊最底下的小兵身上的,除此以外,他每個月雷打不動去軍隊裡住三天,和軍士聊天談心,確認他們的訓練和生活沒有問題,加上課本裡的課文就有文章寫明了呂家軍的崛起和成軍曆史,為呂家統治的正確性打了底。
也就是說,彆看呂瑛小,他真能使喚得動呂家軍,四水將若是不在他麵前老實一些,瑛霸霸隨時能把他們踢走。
如今呂瑛一召見,水將們都趕了過來,一個比一個姿態放得低。
呂瑛步入室內,坐到太師椅上,因腳碰不到地,馮箏往他腳下墊了一個小凳。
外部四水將跪下行禮,恭恭敬敬,又有陳山湖這個機靈諂媚的,為呂瑛獻上一包自家夫人曬的花茶。
呂瑛頷首接下,開始談正事。
聽到呂瑛說要擴軍到四萬時,四人麵麵相覷,開始勸誡主君。
陳山湖道:“孫少爺,我們人手有限,若想培育精兵,三萬以下就差不多了。”
張清衣也說:“是啊,何況許多壯丁要忙農活的。”
呂瑛端坐著,反問道:“那為何不讓底下人去南洋群島招人?”
“島嶼周圍不是有許多野人嗎?呂大水,他們可都是你的同族,我想讓他們也過上吃飽飯的日子,首先就要一族之中最有進取心的壯丁到我們這兒來看看瓊崖島的日子,以招工的名義去做這件事,你覺得如何?”
呂大水是南海群島土人出身,一聽呂瑛想幫他的同族,當即眼前一亮,隻有滿口答應的份。
順手為呂家深化對南海群島統治埋了伏筆後,呂瑛又說:“土人那邊招工過來試試,福利談好,彆虧待人家,軍隊這邊的招兵就按四萬來,放心,人手夠,這些人我們吃得下來,彆忘了,我們的軍隊裡都是識字的。”
話說到這份上,四水將也恍然,軍改以後,軍隊素質更高,這麼一來,要管教新兵也比以前簡單得多,按部就班順著呂瑛去年帶他們定下的規章製度,按步驟去練兵也比往年容易得多。
呂瑛去年就要各地縣衙提交五年報告,又壓著呂家軍高層總結製度,怕不是就是為了今天做準備,思及此,幾位水將心中一凜,更不敢小瞧呂瑛。
接著他們又一起商議給新兵的待遇。
如今呂家軍的軍餉製度也被呂瑛改了,首先是每月發錢餉的說法改了,改成軍中包軍士食宿衣服和裝備,每人每月補貼三千文,彆以為給的少,如今瓊崖島的雞蛋價格已經被打到了兩文錢一枚,吃大鍋飯也可以省一些,軍隊批量購糧時,糧商都會給打折的。
每個士兵每天一個雞蛋,豆腐蔬菜和飯、饅頭都管飽,時不時還開葷吃魚肉豬肉羊肉補身體,一年四季共給八套新衣四雙新鞋,每個月還能剩下一千多文,這些是能讓士兵自己領回家養家的。
而且呂家軍會按時組織軍隊去幫家屬乾農活,實際上這些讓壯丁參軍的家庭是一點不虧的,自家勞力也沒折損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