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珠老喇嘛人不錯, 雖然他老得走路都顫顫巍巍,說一句話要抖三下,還有股在歲月這把尖刀上滾了多次的老油條氣質, 但能和沐躍玩得來的人, 其實也壞不到哪去。
真壞的話,早被沐躍的刀子剁了送天葬台了, 哪裡還能活到認識沐躍外孫的時候。
沐躍親外孫被桑珠老喇嘛請進寺廟,看了看身子,然後老喇嘛滿心敬佩:“沐躍為了讓你活這麼大, 怕是折了起碼二十年功力在你身上,難怪她不敢回來。”
呂瑛盤腿坐著:“這兒有她的仇家?”
桑珠喇嘛:“仇家算不上,兩個表姐罷了。”
老喇嘛隨口介紹道:“雪山宗是大佛尊背後的勢力, 更靠近西番。”
所謂西番,就是吐蕃的西南地區,最為苦寒,也最接近天神山脈, 秋瑜說過,那條山脈中最高的山叫珠穆朗瑪峰, 是世間第一高峰。
呂瑛:“我知道,外祖母說過她的宗門。”
雪山宗作為江湖上最隱秘的宗門,從糖時起便隨一位和親的公主入駐吐蕃,主導著大佛尊的每一代更易,也是各大寺廟背後的主人, 直到糖覆滅,漢人王朝便失去了對這個組織的控製,待中原終於結束了多國紛爭,出現了孟這個一統王朝時, 他們又扶持了白鬆王。
沐躍擅長用刀,用的卻不是什麼彎刀大刀,而是障刀(護身短刀)、橫刀(戰士配置的雙手刀)與陌刀(對騎兵的長柄刀),這三種刀加上儀式專用的儀刀,便是糖刀四製。
呂瑛從外祖母那裡學過護身的短刀短劍的武術,便是從雪山宗障刀法中演變而來,又經沐躍改進,共有四種套路,每套分彆有三十六式,是不遜於玄影劍法的上乘武學。
桑珠喇嘛:“雪山宗的宗主死在了你的外祖母手裡,這點你知道嗎?”
呂瑛咳了一聲:“知道的。”
雪山宗共有師兄姐妹五人,沐躍最小,上頭還有一個大師兄,三個師姐,其中大師兄、二師姐、三師姐是親兄妹,也是老宗主的親孫子,沐躍是這三人的表妹,後來大師兄接任宗主位置,四師姐則是大師兄的發妻,同樣是表親。
也就是說,雪山宗是典型的以血緣為傳承紐帶的宗門,能被視為嫡係的不光要有強大的武學天賦,還必須與宗主有較近的血緣關係。
幾十年前,雪山宗宗主因出軌而與作為發妻的四師妹鬨掰,四師妹便與另一個丈夫離開,接著這位宗主又朝最小的五師妹沐躍發出“結婚不”的油膩邀請,被沐躍一刀砍了。
砍完大師兄,沐躍深覺大事不妙,立刻收拾包袱跑路,後來再來西番,都得喬裝出行,生怕被發現。
以上就是呂瑛知道的全部,他將之告訴桑珠,桑珠便嘴角一抽,心說沐躍倒是將最重要的那塊給瞞了下來。
沐躍不敢上吐蕃高原的主要原因可不是她砍了自己的師兄,而在於兩個師姐啊!
“現在接任雪山宗宗主的雪臨,也就是你外祖母的二師姐,乃是大佛尊後麵的人,而你外祖母的三師姐雪樟則站在了白鬆王背後,你的外祖母不回來,也是不想摻和兩個姐姐爭奪權力。”
呂瑛表示:“我也不想摻和。”
若呂瑛想插手此地勢力更易,之前路過納木錯所在的村鎮時,呂瑛就會在那留更久的地方,因為大佛尊就在那附近,而納木錯是大佛尊身邊一位喇嘛的護衛。
他低垂著眼,看手中晶瑩剔透的一節趾骨,看起來不像人骨,而像是鳥的骨頭,很輕,分明體積與呂瑛的手掌相當,握在手中卻像是一片羽毛。
這就是照雪骨。
“既然東西到手了,我就該回去了。”呂瑛這趟過來本就隻是為了這塊骨頭,順帶收集了此處的民生風俗已算意外收獲。
桑珠喇嘛好心提醒:“回去可以,緩著點,你要是不想死,最好停止練武,我不知道你身邊的大夫怎麼回事,竟沒有一人發現你的心脈已快到極限。”
呂瑛回頭,眉頭緊皺:“何意?”
老喇嘛起身,用手點著他的心口:“你的心脈從生下來時就不全,靠著家中長輩的真氣吊到了三歲,後來心脈漸漸長好,若注意些,也能如常人一樣生活,可你卻練了武,這脆得和琉璃似的心哪裡受得住哦。”
呂瑛追問:“既然真氣可以維續心脈,那我將武功練到可以自己維續自己心脈的地步不就好了?”
桑珠喇嘛說:“在你的武功到那一步前,你的心脈會先壞死,你回去後記得找家裡人再用真氣幫你構築一條心脈出來,讓你自己的心能緩一緩,不然怕是有大病要生。”
他掐指一算:“隻是你如今也大了,構築這麼大一個孩子的心脈,怕是要砸進去更多的修為哦,不知道你外祖母的內力夠不夠。”
夠肯定是夠的,當年呂瑛還小的時候,是呂空、呂房、沐躍一起為他維持心脈,如今三人再分一下,肯定也夠。
他抿了抿嘴:“沒有彆的法子了嗎?”
呂瑛不想死,可他不想做家人的重擔,老喇嘛的話讓呂瑛覺得自己就像是吸食著家人的血肉才能長大的吸血鬼。
桑珠喇嘛:“若有一個內功超過一甲子的先天高手願意用那顆珠子,搭配奇珍藥草,強行將你的武功提到先天境界,先天高手內力日夜不息,且功力精純,應是能勉強讓你自行維續心脈,日後就算生了病,隻要有人用中正平和的內力為你調息,也夠用了。”
“藥草易得,照月珠你也有,可你該上哪去找這麼個人呢?”
老喇嘛看呂瑛的眼中帶著憐憫。
先天高手世間罕有,江湖前二十名的高手中,也不是每人都爬到了這個境界,可隻要將《龍蛇變》練到第七變,即龍體之境的,都可以算作進入了先天之境。
沐躍和呂空、呂房不說,連呂曉璿都是先天,頂多內功的積累不如前三人,沒達到一甲子的地步,可將畢生大半的功力都拿來為彆人提升武功本就是元氣大傷的做法,體質差點的直接就是有性命之憂,家中長輩年紀都大了,呂瑛又於心何忍!
他咬住下唇,轉身帶著照雪骨跑出寺廟。
桑珠喇嘛閉上眼睛,不無遺憾地想,那麵鏡子可是三個古董裡最神異的寶物,小孩脾氣上來跑了,他都沒來得及讓呂瑛將照年鏡留下來,也讓老喇嘛玩一玩。
呂瑛悶頭在高原上跑了許久,梅沙擔心他,一直不遠不近的吊在後頭,等呂瑛停下來,他連忙上去扶住少年。
“小殿下?可是發生了什麼?是不是那老喇嘛的言行冒犯了您?”
呂瑛不高興,卻也不會隨意遷怒他人,他搖了搖頭:“他隻是對我說了些實話。”
呂瑛知道自己一直讓家人操心健康問題,所以他努力吃飯,好好睡覺,按照母親的建議,從不抑鬱內耗自己,有脾氣都發出去折騰彆人,隻為了把身體養好。
他這兩年也的確體力更好,吹吹風也不怕病了,呂瑛本以為自己快好全了!
寺廟外有一片花原,淺黃色的小花熱烈地開著,風一吹,花朵便像顫巍巍的蝴蝶,隨時能振翅欲飛。
鋪遍原野的柔風,本該吹散一切愁緒。
可呂瑛這次是真的難過了,他緩緩向下滑,跪坐在花叢中,黑發垂落,神情怔然。
梅沙單膝跪在邊上,聽到呂瑛喃喃。
“簡直沒完沒了,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到底要到什麼時候,他才能不做家人的負累?
他背對著梅沙,閉上眼睛,許久,少年深吸一口氣,低頭將眼角的濕意抹去,回頭對梅沙說:“走,這吐蕃沒什麼待頭了,我們回瓊崖島去!”
難受完了,路還得走下去,呂瑛爬起來,心裡琢磨著,讓長輩用畢生功力加照月珠來提升自己的武功是萬萬不能,那就隻能用另一個法子,即找幾個冤大頭,讓他們給自己輸真氣來接續心脈,讓呂瑛自己的心臟緩一緩。
至少……要等到他再大一些,可以生育子嗣繼承瓊崖島,否則沒有後嗣繼承的澤注定會處境艱難,自古以來因為沒有繼承人而崩毀的勢力可多得是!
母親終歸是要回去的,呂瑛不打算將生育的壓力給親娘,她若覺得比起做他人的妻子和母親,不如做自己更快活,那呂瑛隻會順著母親,幫她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太公公、外祖父外祖母又不能指望,呂瑛連要他們的真氣都不願意,何況是讓他們高齡生子了。
所以他自己一定得想法子活到可以生孩子的年紀才行,若是他活不到那時候,就想法子趕緊將禹的皇位拿到手,這樣就可以從宗室那裡抱孩子過來。
呂瑛不在乎繼承人有沒有自己的血脈,他隻在乎有沒有繼承人可以在自己死後坐在至高的位置上,維係他建立的一切不會崩塌。
他上了牛車,一路疾馳著回去,隻有深夜才會休息。
夜晚,呂瑛在火堆旁寫著筆記。
【思量許久,瑛曾考慮之後改變澤國,建立內閣,擴大群臣權力,使其變為沒有君主也可運轉的國度,隨後又發覺,那隻會使一個國度的聲音太多,政出多門,反而更亂,如當前南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