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年夜當晚,各地宗室都派人來參加皇家宴席,秦湛瑛便穿上太子儀服,頭戴寶冠,坐在僅次於皇帝的坐席上,迎接著眾人或明或暗的打量。
秦氏宗室人丁在曆朝曆代都算很不繁茂的了,但繁衍至今也有近兩百人,那些親王、郡王都要在年宴獻禮的,這是對於一宗之主皇帝的敬意,表示他們還服這個頭兒,這禮獻了,皇帝未必記這人的好,不獻的話,就一定能讓人印象深刻了!
秦湛琪與秦月庭、秦月湖一起奔完喪,本是戴孝之身,不該到喜慶的場麵上露臉,但又抑製不住對太子哥哥的想念,最後還是央求了父親,一起帶著禮物來了大京。
在宮門口,他看到了憔悴許多的秦湛麒。
浙王長子,秦湛麒,他與巴蜀郡王次子秦湛華、謙王三子秦湛真一起被召入京中,為了以後繼承大統爭了許多年,去年才知道自己隻是個立起來掩人耳目的擋箭牌,如今已經成了宗室裡的笑話。
秦湛琪對這個名字發音與自己相似的哥哥沒什麼感覺,也不覺得對方這些年虧了,皇帝大伯沒有虧待過對方,給的教育和資源都是宗室裡頭一份的,可他們就是沒能耐,他太子哥哥在巴蜀道、貴乾道做的事情要是交給秦湛麒,怕是八年、十年都搞不明白。
能力這麼差的人,真的做了太子了也穩不住。
梁王拉著小兒子往前走,沒幾步,秦湛琪不經意間回頭,就看到了秦湛麒怨毒地望著自己。
“不怕。”梁王小聲說,“這兒是宮門口,他都不知道掩飾自己的神色,這樣的貨色在你大哥手裡翻不起風浪的。”
秦湛琪一頓,心裡驚訝,父王竟是知道大哥能力的麼?
梁王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從小就不聰明,爹娘提著耳朵教也沒教成個人才,但開龍帝和麗貴妃都是人尖子,梁王被他們教了許久,便是不出色,也不是大傻子,起碼他能看出自己的太子兒子不是個善茬,對他既沒惡意也無明顯好感,但也不會讓人拿他們做筏子牽連自己。
他甚至知道自己這一進京也是眾人眼中的一出好戲,所有人都想知道他走到自己貴為太子的兒子麵前,會不會擺出生父的架子來。
梁王先讓女兒們去後宮見皇後,自己帶著秦湛琪一路跟隨引路的內侍前行,到了皇帝、太子跟前。
有人報:“梁王攜世子覲見。”
他乾脆地單膝行禮。
“臣拜見皇上,皇上萬福安康,拜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萬福安康。”
秦湛琪跟著父親一起跪下行禮。
秦湛瑛終於從端坐著裝菩薩像的狀態裡出來,他垂下眼眸,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在承安帝叫起後,又溫聲問候兩句,這父子的見麵便看起來很是客氣與體麵了,但要說父子溫情,竟是一點也無!
秋瑜看了一眼,發現秦湛瑛心情浮動不大,就是有點嫌棄宴席上的大魚大肉不好吃,挑挑揀揀也沒吃幾口,酒也不喝。
對了,他想起來了,呂阿姨今天會派使者過來,一旦他喝酒被看到了,那使者絕對會和女皇陛下彙報呢。
一場年宴,風儀過人的太子殿下神態自若,看起來溫文爾雅,一點不像去巴蜀修水利前還殺了一批人的小閻羅。
秋瑜卻在宴席結束前就找借口退了出來,去了宸慶宮,鑽廚房裡包餃子。
過了一會兒,一個小太子頂著風雪過來,將擋雪的傘收起。
“下雪了,年宴提前結束。”秦湛瑛搬了個板凳坐他邊上,“什麼餡的餃子啊?”
“三鮮、玉米豬肉,胡蘿卜羊肉,時間緊,包三種口味的湊合吧。”
秋瑜將一枚銅板塞餃子裡:“我在裡麵包了錢,你吃的時候小心些,彆吞下去了。”
秦湛瑛說:“我吃飯一向細嚼慢咽的,誰和你似的,一口能塞五個餃子。”
秋瑜:“你不去和大伯一起守歲麼?”
秦湛瑛:“他和大伯母一起,我摻和兩口子的相處做什麼?而且守歲要和家人一起守呀。”
小太子雙手托腮,笑嘻嘻仰頭望著秋瑜:“你不就是我家裡的人麼?”
這話聽起來其實是有點曖昧的,不同姓也沒血緣的人要成為一家人,一般都是通過婚姻,可秦湛瑛的目光太過澄淨,反而讓這話聽起來溫馨的意味濃些。
這麼多年相處下來,這孩子身上的親情不光牽在他的母親、外祖父外祖母和太公公身上,也分了一些給秋瑜。
秋瑜心裡一暖,正想說些什麼,就看到秦湛瑛從懷裡摸出一個嶄新的、繡了柔魚的香囊,蹲在他身邊將香囊係在腰帶上,纖細的手指、清晰的指節偶爾抵上秋瑜的腰,讓腰腹有些敏感的少年心中生出不自在來。
然後秦湛瑛對他伸手,理直氣壯道:“你比我大,給我紅包。”
秋瑜:……你媽隔著山海派人給你送了一半石見銀山的原始股份還不夠你開心是吧?
給你做親戚就要給你錢,我怎麼沒碰過這麼好的事?
最後還是把提前準備好的8888兩銀票的紅包送出去了,被小太子回贈了一個白玉扳指,說是拉弓時能用,扳指上有一樹盛開的月桂,做工精巧得很,想來價格不便宜。
秦湛瑛說:“這可不是紅包的回禮,是你餃子包的好,我才賞你的。”
秋瑜:哦,吃這頓餃子之前你還能提前備好符合我尺碼的扳指?真了不起,給你鼓鼓掌哦。
麵上他還是配合著說:“那我這頓餃子可真夠金貴的。”
“反正比你那888半個時辰的精油推拿貴。”秦湛瑛吐出一枚銅板,覺得自己運氣好,笑出兩梨渦,可愛死了。
秋瑜:“你那時候還沒睡著,聽到了啊?”
秦湛瑛:“嗯呐。”
年宴過後沒多久,二月二又來了,秦湛瑛終於滿了十五歲,承安帝很想為秦湛瑛辦一場豪華宴席,卻被秦湛瑛以“我還在孝中”給勸了下來,因此隻在宮裡辦了一場家宴,與帝後一起吃了頓晚飯,便當做是慶祝了。
承安帝與洛皇後也是第一次給小輩辦生日,不是大宴席,便不能交給手下的宮人負責細節,洛皇後乾脆提前三天就琢磨菜單,還找秋瑜確認了好幾遍秦湛瑛有沒有忌口,對食物的喜好,最後還親自烤了個蛋糕,點了蠟燭送桌上。
秦湛瑛見狀驚訝了一下,隨即低頭一笑,他生得好,在燭火中這麼一笑,長輩的心都能給笑化了。
他溫聲說:“謝謝大伯,謝謝大伯母。”遂不客氣地許願吹蠟燭,又親自切蛋糕送到承安帝與洛皇後麵前。
說來有趣,帝後這下是真有種自己在養孩子的實感了。
兩個人到中年才第一次有這種感覺,秦湛瑛也不在生日時談公務,隻說起他身邊有個女醫,叫章芍的,從他小時起就伺候他,平時在秋瑜府上住著,希望能給她在禦醫院安排職位。
“恰好也能給大伯母看看,她的婦科學得不錯,在慰民堂坐診,看過的病例有五千以上,十個裡有一半能治愈,剩餘的也能有好轉,在瓊崖島,一個大夫看過多少病人,治愈案例的數量,都是對這個大夫醫術評定的重要參考,章芍在其中也算佼佼者了。”
承安帝大手一揮:“我當是什麼,女醫而已,你自己就能封官給她麼。”
洛皇後開玩笑道:“陛下,湛瑛特意來和我們說這件事,那您可不能給個小官打發人。”
秦湛瑛解釋:“主要是想讓她主持牛痘入禹的事,章芍曾管理瓊崖島幾十萬婦女兒童接種牛痘的事,手熟。”
若說五千病例不算什麼的話,管過幾十萬人的事,這履曆可夠硬了吧?
承安帝神情這才鄭重起來:“如此,的確是不能給低了,罷了,醫官而已,給她正六品的太醫院院判之職,務必讓她管好牛痘一事,使民間再無痘瘡疫疾之擾。”
把章芍的職位問題解決了,秦湛瑛又說:“若說接種牛痘,得先從人群密集處開始,比如京郊護龍營、衛龍營。”
“那邊軍也該接了,此事也得讓信得過的人去辦,我想想。”承安帝琢磨了一下,“讓秋瑜去如何?”
這位君王隻思忖片刻,便將能邀買邊軍人心的事,交給了太子的人。
秦湛瑛:“我還以為您會派自己的人。”
承安帝伸手在他額頭一彈:“那不得多一環對接的流程?麻煩得緊,你家出的牛痘,你自己搞。”
這一彈結束,彆說秦湛瑛驚訝地睜大眼睛,連承安帝也怔住了。
半晌,秦湛瑛吐出口氣,捂著額頭無奈道:“大伯,在外頭您可彆彈我腦門。”
承安帝應了,待秦湛瑛回宸慶宮睡覺時,承安帝在床榻上翻來覆去,把洛皇後都吵得睡不著,他才拉住洛皇後。
“娘子,你說,湛瑛是不是真把咱們當親伯父伯母在看呢?”
洛皇後連翻白眼:“他不認你這個大伯,改姓什麼秦呐?”
承安帝:“不是不是,我是說,他好像沒傳聞中那麼心硬如鐵,難怪他娘給我的冊子上說,讓我們好好把人當普通晚輩照顧教導就行,她娘真是一點都不騙我啊。”
洛皇後:……有沒有一種可能,湛瑛的品行就是很硬,所以他娘才放心地把人送過來呢?
承安帝欣喜道:“如此,以後便是我走了,他也一定待你好了。”
聽到這,洛皇後也呼吸一窒,隨即心口酸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