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湖凝視著秦湛瑛,確定這位陌生而美麗的哥哥真的有在教她,終於露出一個真心笑來。
“哥哥,我一定會好好和你學。”
秦湛瑛低垂眼眸,輕輕拍了拍沃湖的肩膀。
……
“瑛瑛多了個五大湖女王表妹?!”秋瑜捧著信紙目瞪口呆。
厲害了我的呂家戰神們,你們這一家繼出了禹澤兩國的皇帝後,還在美洲開了分號。
呂空這位便宜師傅的親大哥也是神奇,對方當年到底是怎麼從南海漂流到美洲,又在奔九的高齡為尋故土再次開漂的?
重點在於信裡還說呂大爺是在美洲東海岸出發的,那他根本漂不到亞洲啊!美洲東海岸的海對麵是歐洲!萬一運氣不好,老人家漂去北極也不令人意外。
秋瑜喃喃:“曆史已經完全變形了,以後到底是怎麼個走向,凡人如我是徹底看不清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便是秦湛瑛的身體狀態很好,他不僅沒有倒在對南方的戰爭中,還完成了征伐,開始開發經營那裡。
秋瑜知道,如今全世界覺醒民族意識的人不多,很多人被異族打了,也隻覺得是城頭變換大王旗,而不覺得被異族統治是恥辱。
尤其是南越那塊兒,有許多地方還處於奴隸製,這種時候若是把那征服成熟地,完成融合,那兒就是華夏自古以來的領地,如同呂家這些年在呂鬆、柔佛等地的經營一樣。
如今禹國商人乘船去那邊做生意,到處聽到的都是漢話,都是當一國人在處,等秦湛瑛登基,融合便會自然而然更進一步。
認真算起來,吐蕃高原如今與巴蜀的交流不少,連大喇嘛桑珠都下來交流過佛學,給秦湛瑛冠了個佛子的名頭,也是響應秦湛瑛融合各方的政策方向。
秋瑜不知道秦湛瑛能否在這越發複雜的局麵中看清未來,帶領所有人走向正確的方向。
“說來慚愧,我直到現在還將那孩子視為道標。”
秋瑜打開木盒,將染著香氣的信紙放入其中,淺淡的藥香越過千裡觸碰秋瑜的嗅覺。
他攤開紙,給秦湛瑛寫回信,思慮再三,將自己刻的兔子木雕放在信上,準備讓信使將這份小禮物也送過去。
秦湛瑛看得清未來嗎?
秋瑜沒有在信中問出這個問題,因為他覺得土人女王表妹大概就是蝴蝶翅膀扇出來的最大變數了,以後應該也不會出現更大的變數了。
我的蝴蝶翅膀力道應該還沒有大到讓瑛瑛看不清未來吧?
若是讓秦湛瑛知道秋瑜的自我懷疑,他會說,我從未看清過未來。
從小到大因著好奇心強烈,他總喜歡挑彆人沒走過的路走,遇到的困難也多得很。
為了方便統治,他對南越上層進行了一場堪稱殘酷的清洗,這場清洗沒有避著任何人,也讓沃湖看他的眼神中帶出一份敬畏,再也不敢提“哥哥要不要把弟弟嫁給我”之類的玩笑話,哪怕在美洲土人女孩的心裡,那就是無關大雅的小玩笑。
當然,在這場清洗中,秦湛瑛嘗試著讓沃湖隨軍觀看一場戰爭如何打,如何清繳逆賊,如何判斷敵人和朋友,如何安撫百姓。
太子表哥教的全是乾貨,一點水分都不摻,而年僅九歲的沃湖也天資不差,十分努力地將這些寶貴的知識經驗吸收到腦子裡。
而清洗的後遺症自然是一開始行政不暢,可是很快,南越最多的勁人居然主動推出了代表,來尋求南越的管理者秦湛瑛,向他請求秩序。
“尊貴的殿下,您虔誠忠心的仆人請求您,賜給我們官吏,或在我們之中任命官吏。”
秦湛瑛:“我本就打算這麼做,可是老人家,您就這麼來了,下頭不會亂麼?”
老人惶恐地回道:“不會,萬事萬物運轉有其規律,那至高的天高於老爺們,老爺們走了,天也會帶著我們,隻要順著來,我們便還能過下去,隻是需要殿下給予我們庇護,幫我們避開來自暹人的威脅,教導我們知識,您是雨神的化身,四處傳播寶貴的知識,幫我們躲避天災,我們也是您的子民,也渴求您的庇佑。”
秦湛瑛怔了怔,回道:“自然,你退下吧,我很快會安排好一切。”
畢竟,在發動清洗前,秦湛瑛就把填坑的人,以及重建秩序所需的人力事物都安排好了。
可是老人說的話卻讓他怎麼也忘不了。
在王公貴族這些統治者之上,還有天,有地,有自然,沒了王公貴族,天地也依然存在,不會因誰死去而瞬間滄海桑田。
那些站在百姓之上的人,並不是一定要存在的,他們沒了,百姓們也依然能過下去,甚至要不是因著暹人的威脅讓百姓們渴求強而有力的保護者的話,少了收他們稅的老爺,他們說不定會過得更好。
【我一直將收稅視為一場交易,百姓們上交賦稅,我給他們庇護,可我從未想過,我對他們來說可有可無,這說明有些地方不對了,上天將皇位賜予我,不是讓我坐在所有人頭頂,那我坐在統治者的位置上有何意義?】
若百姓必須被統治者率領和庇護這條公式不成立時,秦湛瑛將百姓給予的稅務視為“這就是應該歸我所有”的理念便立刻消散了。
秦湛瑛在信紙上寫下自己的迷惑,又將紙折好,放在燈燭上,看著它靜謐燃燒。
隨著信箋化為灰燼,秦湛瑛坐在桌上,自問,我現在做的夠嗎?配得上我的位置嗎?在文武百官、民間眾生看來,我似乎是個十分賢明的太子了,可若我淩駕於眾生的血脈並非理所當然,我就一定要做更多才能配得上手裡的權力?
我為百姓做的事夠嗎?
不,換句話說,如果統治者並非一定要存在,那麼,我們便不是尊貴的存在了,我們其實是可有可無的。
真正不可或缺的那些人是誰?
不是雲端的王公貴族,自然更不會是神佛,那麼,就隻能是站在土地上的那些人了。
悟透這一點的時候,秦湛瑛睜大眼睛,似乎無法相信自己的邏輯會推導出這樣的結果,可他想了許久,發現還真是這樣。
在之前十幾年的實務中,秦湛瑛已經隱隱摸到了許多事情的邊,卻又朦朦朧朧捉摸不透,他想看清,可翻閱上千年的史書,也無法從中找到輔助他看清的答案,他便知道,是悟透的那一天還未到來,他還需繼續積累知識。
可是在此刻,一直遮在他眼前讓他看不清一切的薄紙化為了灰燼,他突然就看到了紙後的風景。
秦湛瑛眨巴眼睛,捂著頭,輕笑一聲,發現自己居然一點都不為自己看到的風景而惶恐,哪怕這風景的本質足以讓士紳地主們瘋狂,他甚至有種悟出更多知識後無法抑製的興奮,以及……知道自己在心靈上離母親和秋瑜更近後的喜悅。
他的好奇心又開始蠢蠢欲動起來,它叫囂著,快啊,去翻你記錄的那些筆記,或者去田間看那些人,用你的眼睛判斷你推導的結論是否是正確的。
秦湛瑛按住自己跳得太快以至於不適的心口,運轉內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他吹掉蠟燭,換了寢衣上床睡覺。
他今晚不想去考察,也不想再看任何文字了。
秦湛瑛抱著枕頭,心想,有些道理不用辯證和再三思考就已經很清晰了,所以現在休息就好,明天還要去港口附近的土人寨子裡考察風俗呢。
是的,秦湛瑛無比確信自己的推導結果是對的。
原來那些田間的人真的比王公貴族要重要得多,他們是史書上無聲的部分,在創造精彩傳奇的帝皇將相背後流著血淚,可他們也是曆史的根基。
而根基,是最重要的。
秦湛瑛閉上眼睛,這一次,他在夢裡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身穿龍袍的禹武宗將頭上的龍冠摘下,對他露出讚賞的笑。
“迷茫了許久,死前也為這些事疑問,謝謝你,得到了答案。”
秦湛瑛走到禹武宗麵前:“那麼以後我該如何做呢?如果帝王將相的存在不是必須的,我是不是應該去做彆的?”
禹武宗反問:“你不做皇帝做什麼?”
他與秦湛瑛額頭抵著額頭:“我沒有如你一般得到答案,可我知道,在你決心做出某個改變前,你要多觀察,就像打仗前搜集情報一樣,越是要進行重大的改變,越要如此謹慎。”
秦湛瑛:“而且我並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改變,隻是為突然得到的知識而心緒不定。”
是啊,悟出了一個答案後,更多的問題就接踵而來了。
好在秦湛瑛總是樂於接受挑戰,對他來說,掌控欲強是一回事,探索問題的答案卻絕不是一場苦難,而是愉快的長旅,若知儘一切知識,通曉萬事萬物的因果,對秦湛瑛來說才是巨大的不幸,若是世間沒有了未知,他的人生該多麼無趣啊。
秦湛瑛閉上眼睛。
正在將手中檀木細細雕成發簪的秋瑜並不知道,他和呂曉璿、金虹珠在這個世界掀起的最大的蝴蝶效應,已在今晚靜謐無聲的夜裡悄無聲息地到來。
承安十七年末尾,承安帝因腎病倒下,太子立刻回京,而秋瑜作為禹國知名名醫,也放下手頭一切事務朝著大京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