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這就是你跟著彩子夫人學習的魚湯嗎？看起來好渾濁啊……”病房裡, 幸平創真坐在硬邦邦的病床邊上, 少年穿著瘦弱的藍白病服, 肌膚在光下幾近透明。
由木盒裝製，熱氣騰騰的料理, 粥與煎得淡金的魚肉混合，撒上碧色的蔥花, 隻是聞著就有一股淡淡的海風與陽光的味道。魚肉隻是稍微煎了一下, 潔白的魚身鍍上一層淡淡的金黃，並不太過火。
湯則是由保溫桶裝過來，用勺子盛進小碗裡。在保溫桶裡乍一看有點像水泥石灰一樣的深色，盛進稍淺的小碗裡，就變成婉約的青灰色。沒有浮沫, 但是魚湯接觸碗的邊緣可以看見流沙一樣的質感, 好像研磨碎的黑胡椒粉或者芝麻粉衝泡出來的東西。幸平創真腦海裡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跳出了“五穀養生粉”這樣奇怪的念頭。
“本來是打算給你熬小米粥的，但是後來一想, 那也太沒味道了吧？彩子夫人特製的[愛心魚湯]隻拿魚骨頭來做, 並不使用魚肉的做法真是大大出乎了我的預料……據說本身這種魚湯是搭配煎魚的——”
“是下植物油, 把熟成後的柳蟲鰈稍稍煎過，油刺啦刺啦地冒出氣泡，滲透進魚肉裡，水分被蒸發，外皮形成一種焦脆的保護層, 外酥裡嫩, 魚肉變得更加緊致細膩。”
“煎好的柳蟲鰈與當季的綠植搭盤, 隻是嗅嗅都能聞到那股醉人的香氣，搭配白米飯與味增湯，不必配其他就能下三大碗。”
“等等等等，你說味增湯？”少年紅色的發困惑地上翹，他金色的眼睛一骨碌兒往旁邊飄，“‘這種魚湯本身的做法是搭配煎魚的’——你剛剛是這麼說的沒錯吧？那麼又為什麼要提到味增湯？這和味增湯又有什麼關係呢？”
“唔……大概，是為了開始的時候潤潤喉吧？”才波誠一郎也覺得這個說法比較的勉強，但是彩子夫人跟他談到的原話就是這樣。
“因為是隻拿魚骨來做的做法，那麼在魚肉被吃乾淨之前，是不方便拿來做湯的。最初的味增湯是用來配煎柳蟲鰈與米飯的，當你吃完了以後，剩下空溜溜的魚骨，這時才把骨頭拿到鐵絲網上邊去烤。”
——“咦，為什麼不直接把魚肉剝離，拿來做另外的菜肴呢？”
——“柳蟲鰈肉質鮮嫩，味道甘美，就算已經經過個小時的晾曬，但仍然具有較多的水分。在這種情況下，魚肉是很容易散的。煎魚要是沒有魚骨，那就不好看了，不足以支撐成形。倒是可以弄碎了和辣椒豆豉拿來炒，很香，做下飯的小菜。但是這樣，魚肉中的營養又……”
彩子夫人的解釋是有魚骨的煎魚比較好看。
況且熱氣騰騰的大米飯配上一碗味增湯，誰不愛呢？
等你煎魚吃完，再拿魚骨拿去燒來做湯，飯後喝一小碗濃鬱的魚湯，一種吃完了一整條鰈魚的滿足感，自然而然地浮上心頭。
“嗖嘎，是這樣呐……”幸平創真拿起勺子。
才波誠一郎沒有采用大米飯 味增湯 香煎柳蟲鰈的做法。他把白身魚的肉稍稍煎過以後，就拆下來放進粥裡。魚骨拿去攪碎熬湯。
魚肉與鮮粥混合，碰撞出喜人的風味。湯色厚重，味道卻很輕柔，對於落水身子發寒的病人來說，再合適不過了。
“那麼就先來嘗嘗粥好吧……”少年拿起勺子舀進一口。白粥溫軟適宜，煮開的大米粒粒分明，一勺中包含了米粒與魚肉，切碎的蔥花亮得奪目。這一連串動作太過自然，使得才波誠一郎忘了還得說什麼。
“唔……燙燙燙！”少年漂亮的眼睛溢出生理性的鹽水，他幾乎是沒有咀嚼就直接吞咽下去了。肌膚泛起漂亮的紅色。因為溫度實在過高，又不方便吐出來，幸平創真下意識地就憋著一口氣，把粥吞咽了下去。
他哭喪地吐著舌頭，眉頭狠狠地皺在了一起。
“嗬……嗬……嗬……”粉色的小舌頭在空氣中不斷地伸縮。才波誠一郎去跟護士要了冰塊，這才好受一點。
“啊哦……”暗紅長發的少年有些歉意地撓撓腦袋，“忘記跟你說還比較的燙了……”一旁的杯子裡裝滿了和護士要來的碎冰。
“不過你看到那麼大的熱氣，就直接往嘴裡送，也真是……”
這你就怪我咯？
幸平創真眼神控訴地盯著才波誠一郎，他的嘴裡含著冰塊說不出話來，隻能用眼神不斷發送著怨念光波。少年柔軟的紅色碎發耷拉下來，看起來著實有點可憐。
粥的溫度不是剛剛好——這一點實在是出乎了他的預料。老實說，在才波誠一郎把料理遞給給他的時候，年輕的臉龐和二十年後充滿歲月魅力的輪廓隱約重合在了一起。他恍惚覺得，現在在他麵前的，就是自己還沒來到這個世界之前，落了水生了病，爸爸給他煮的一碗熱氣騰騰的香魚粥。
成年後的才波誠一郎，隨手所做都是大師級彆的料理。溫度自然也是恰巧入口的適宜。不冷不燙，比體溫稍稍高一點，入口剛剛好，滑入胃中，猶如墜下一股暖流，整個毛孔都暖洋洋起來。
——所以他實在沒有想到自己會被燙到。
唉，上輩子都是剛剛好的溫度。根本不用刻意去吹啥的，誰知道這次……
估計是年輕時候還沒養成那種習慣吧……哦，也有可能是根本沒考慮到……
“好啦好啦，真是的。我也沒想到你吹也不吹一下啊……”才波誠一郎自知理虧，聲音越說越小……
不是恰到好處的溫度大概，也許，可能是他的錯吧……唉……看他這麼可憐……
“好啦好啦，我幫你啦。幫你全部吹完好吧？你看都不用你動手了……彆瞪了……”
湯匙攪拌，熱氣臼臼地冒著，從底部被翻了上來。稠度適中的稀飯被勺起，輕輕吹幾口熱氣。才波誠一郎垂下眼簾，動作輕柔又小心翼翼。
少年側臉如玉，睫毛濃密又纖長，躺著一股溫柔繾綣的味道。這個角度可以看到少年鼓鼓的腮幫，吹氣的樣子有點像一隻生動活潑的小花栗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