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番外*誰拿走了我的藥(下)(1 / 2)

幸平誠一郎接到消息已經是幾個月以後了, 他跨過熱帶雨林和無遮海洋, 背景是素白的雪。

“什麼?竟然出現了這種情況麼……”總是散漫的男人在一瞬間變得鋒利, 那雙暗紅的瞳孔裡似乎藏著什麼野獸。他的氣息變得危險起來, 黑色大衣在風中獵獵起舞。男人的背後是皚皚的白雪, 他站在雪中, 猶如一團暗紅的火焰。

這些日子裡他都在環球旅行,通過到達未去的領域, 領略新的食材與料理風光。這是他固有的放鬆方式, 不用帶兒子後男人整個人都放鬆開來,全世界浪。

當然不可能用真名, 老司機對馬甲的熟練操作在數年後終於重現。沒有人知道他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料理的革命者〕, 打一槍換一個地兒,隨心所欲的走。

——反正有才華的人哪裡都能發光啊不是嗎?

這回也是如此,在經曆對可可豆的追尋後, 他不知怎麼的,竟然跟人合夥在極儘寒冷的世界儘頭開起餐廳來。

【你想過嗎?在南極開餐廳!】那個頭發卷卷,看起來很傳統,實際上非常新銳激進的Magnus Nilsson如是說道。

他夢想在荒蕪人跡的冰天雪地裡開一家餐廳,爐子裡燒著火,酒液在杯中呈現黃金一樣的色澤,餐廳裡氣氛融融, 窗外是鋪天蓋地的雪。

——為什麼非得開在南極呢?這世上那麼多冰天雪地的地方。

——因為在南極開一聽就很酷啊!

對啊, 就是因為很酷啊!Magnus Nilsson就是這樣的人, 喜歡很酷的東西, 並且在很認真的追逐。他有一頭亂糟糟是金發,談到夢想的時候閃閃發光。

他總是在追逐很酷的東西。從曾經開在小島水下,對海洋水生物一覽無餘的玻璃餐館,再到以新銳出名,什麼都敢做的分子餐廳……在彆人還在老老實實的時候,他已經做了很多很酷的事情。

【我的夢想就是一生都做儘很酷的事——這是一個非常棒的夢想,不是嗎?】

當然是啊!披著馬甲的幸平誠一郎笑了。他喜歡很酷的事情,也喜歡結交很酷的朋友。

這個男人的體內流著不會安分的血,如果沒有被拴住的話,也應當是一生行儘很酷的事吧?

【那麼,算我一個麼?】流著暗紅色中長發的男人輕輕地笑了,伸出了他的手。歲月在他身上流淌下痕跡,氣質卻變得更加成熟。

兩個新銳進取的人結交是不需要循序漸進的。隻是一次偶然的喝酒,然後談天聊地,進而對對方的料理感到驚喜與歎服,然後便是意氣相投。

想在南極開餐館的Magnus Nilsson理所當然的是一個瘋子,但幸平誠一郎也□□不讓。他們一拍即合,然後開始為這件很酷的事情奔波。

【在南極我們要出售什麼料理呢?法國菜,日本菜,英國菜……中華料理?】

選項一下子無限延伸,但又被地域所限製。在零下幾十度的氣溫中,味覺會變得有所不同。

就像你在幾千米之上,同一碗油潑麵你在飛機上吃到的飛機餐的味道,和你在小店裡吃到的味道截然不同。高空上人的味覺會被封閉,一些味道對應的區域又產生細微的差彆。而在南極也是一樣。

【好的飛機餐要在高空重新調配那是獨屬於那個高度的味道,我們的南極餐廳也應當如此——】

他們探討食材與儲存,想在冰天雪地裡保留特色而又美味,這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們研究菜譜與裝修,怎樣的選址才是合理。

用亞麻籽做的前菜,咬開來有植物種子的清香,被裹住的脆皮被油炸得恰到好處,又酥又香,形如螞蟻上樹。醋的酸和青口醬的味道在口中彌漫開來,伴隨著啪嘰啪嘰的亞麻籽破碎的脆響,好像在嚼跳跳糖一樣。

煙熏的馴鹿肉乾與枯葉高湯,肉拿榛木與鬆葉烤出來,有植物自然的清香。兩人設計的擺盤非常有趣,拿一個小玻璃瓶裝著,圓形的玻璃瓶圓潤可愛,生菜插花一樣地插在上頭,下邊是煙熏的馴鹿肉,黑乎乎的乍一看像泥土。

湯是非常新鮮的凝乳和紅莓。凝乳有一點腥,那是山羊奶自然的膻味。但是紅莓的酸很好地中和了這個味道,那種奶油般的滑膩配上點睛的酸,真的是升華了這道菜的品格。

其餘的還有野生鱒魚卵和豬血脆塔,鳥肝肝醬配麥芽白菜與羅文漿果和歐芹莖,自己醃製的豬肉切片等。

新鮮的鱒魚卵是他們最得意的食材之一,好不容易才搞到野生的,遠比養殖的要肥美。不用經過任何的鹽漬,就這麼直接吃,下邊用海苔包著,像是魚卵軍艦,但實際上裡麵包裹的是豬血脆塔,魚卵爆破的濃鬱鮮甜與脆塔的酥交織在一起,層次是如此美妙而豐富。

特彆的還有裹上灰燼的蛋。這是一道非常獵奇的菜肴,用麥秸編製的鳥巢,裡麵放的是黑乎乎煤球一樣的圓狀物。

【哦,我們是不會主動告訴客人軟煮鵪鶉蛋的塗層使用的是醃製羊糞灰燼。羊糞灰燼。】Magnus Nilsson和幸平誠一郎眨眼,眼睛裡都蘊含著某種惡作劇似的笑意。

這種特殊的處理實際上是冰島的傳統技法,搭配醃製的萬壽菊醬,撒上乾燥,溫和的煙熏鱒魚,可以在蛋殼被剝離後沾取食用。

【其實味道相當不錯的,真的!】紮著小辮子的男人眨眼,嘴角有蕩不開的笑意。

探索的火焰日日夜夜地燃燒著,在這種情況下很難被外物所撼。事實上幸平誠一郎也沒有什麼好操心的,他的友人都很好,前輩也健在,妻子已經故亡,唯一的兒子去了他放心的學校,還有什麼可擔憂的呢?

【義朗君,你不去鎮上嗎?】米亞衝幸平誠一郎招手。

木山義朗,現在幸平誠一郎的化名。雖然在世界儘頭的偏遠之地居住,但是物資還是要去鎮上還有很遠的地方采購。

鎮上有當地的風土人情,而其餘的特彆物資則是依靠海運或者空運到鎮上。他們的選址非常遠,遠到根本荒無人煙。不去鎮上的話根本沒有信號,但是幸平誠一郎和Magnus Nilsson總是拒絕。

薙切仙左衛門他接到過一次,那時隻是稍微有點奇怪。畢竟是皮糙肉厚的男孩子,青春期的小孩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奇怪。幸平誠一郎沒有想太多,實際上那時薙切仙左衛門也還沒想太多。

而事情在之後急劇惡化——但幸平創真的父親卻一直聯係不上。幸平誠一郎在幾個月後才記起,唔……好像,失聯得有些久了?去鎮上看看有誰給我打電話吧。

他跟著拉貨的采購來到鎮上,打電話給薙切仙左衛門。

【喂,是老頭子啊,最近身體怎麼樣?還硬朗嗎?我?哎呀,我那裡信號不好啦哈哈哈哈……】

理所當然的是一通劈頭蓋臉的臭罵,幸平誠一郎和親近之人的談話經常是這樣一副欠揍的模樣。作為一個失蹤專業人物,他以為他身邊的大家都習慣了才是。

【混蛋!這種事怎麼可能習慣啊!保持通訊是一個廚師的基本要素啊!你又鬼混到哪裡去了?!】

薙切仙左衛門老當益壯,罵起人來還是那麼中氣十足。就在幸平誠一郎以為他要繼續的時候,對方卻忽然放低了聲音。

【誠一郎,】

老人在叫他的名字,這種正式的語氣讓他瞬間提起精神,

【你兒子出事了。】

【嗯嗯嗯……是……我知道了……我會回去的……】男人沉默地掛斷電話,一瞬間他的精神氣沉寂下來,像是黑色的火,燃燒在爆裂的邊緣。

【……你要走嗎?義朗君?】Magnus Nilsson睜大了眼睛,他們的料理已經研究了大半,他很難想象這時候男人會退出。

【抱歉……】幸平誠一郎吐出一口濃烈的煙氣,煙霧後男人的臉模糊不清,【家裡有人出事了……】他猛地吸了一口,濃煙嗆入肺部有一種辛辣的麻痹感。

【啊,是這樣……】Magnus Nilsson垂下頭看不清表情,米亞也垂下眼去。這種時候說挽留的話顯然是不現實的,這樣未免太自私不近人情,但是木山義朗實在是一名非常出色的廚師,他和Magnus Nilsson兩個人幾乎承包了這個餐廳百分之七十的框架。

米亞覺得主廚可能會很難過,但是看時發現他果斷地抬頭,【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就去做吧!當然我這邊也隨時歡迎你回來!】他給了幸平誠一郎一個大大的擁抱,手用力地拍打著男人的背部。

【是你的兄弟姐妹麼……】Magnus Nilsson在幸平誠一郎耳邊輕輕道。

【不,是我的寶貝獨生子。】

船從南極到日本,途經十幾天的時間。船沒有辦法再快,心情在等待中焦灼。

幸平誠一郎通過電話了解了兒子的近況。

很……不好。

最初的沉默寡言,討厭接觸,到後來的病態狂熱,走火入魔。很難相信,這種糟糕的狀況會發生在他兒子身上。

【怎麼可能?你是不是說錯了?】幸平誠一郎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睜大了眼睛。他根本不敢相信,那個活潑的小太陽會變成這幅樣子。

是的,小太陽。

雖然一直臭小子臭小子的叫,但是幸平創真確實是他的小太陽。

他曾經墮入黑暗,有一道光把他從深淵中拉出,這個背負修羅之名的男人心甘情願地被束縛,從此鋒利變成柔軟,不安定的血液收斂。

然而有一日光圈破碎,躁動的野獸幾乎要破籠而出,這時候是幸平創真伸出了手。

真是不可思議啊……那個小小軟軟的團子已經成長到了這種地步,纖細瘦弱的手拉上他的,金色的眸子裡盛滿滿天星光。

【爸爸,這是我給你做的料理,吃完就不能再哭喪著臉了哦!】小創真的臉上還充滿稚氣,但神情卻像在說些什麼極為嚴肅的事情,【要恢複以前的神氣呀爸爸!】男孩比了一個打氣的姿勢,眼睛裡盛滿星光,【我的爸爸那麼驕傲!才不會這樣整天待在房裡悶葫蘆一個呢!吃完我們出去散步吧!】笑創真衝著他說道。

真好啊,幸平誠一郎把男孩抱住,幾天沒有刮的胡子劃過男孩稚嫩的臉頰,男孩喊著哇,好刺,但卻被男人抱得很緊。

頹廢的幸平誠一郎蹭了蹭兒子的臉頰,眼神中終於漸漸有了一絲光彩,【放心,會好起來的……】很久沒有開過口的聲音乾涸嘶啞。

我誠一郎還沒有墮落到讓兒子來安慰的地步。

幸平誠一郎曾經在少年時蒙受巨大的失敗,他的心境不足以支撐起他的才華,以至於走到幾近自毀的道路。但幸平創真跟他的性格完全不同。倘若把才波誠一郎比作更加纖細敏感的高情商,那幸平創真就是一塊倔強的木頭。

他在乎輸贏但也不懼怕失敗,即便是上百次的敗北也依舊精神奕奕。

【我並不認為一時的技不如人就是可恥的,總有一天我要成為世界上最強的廚師!】小小的男孩大聲許下大大的宏願。而身為父親的他卻隻是笑。

【哦?八十五比全敗的世界最強?】男人的聲音裡蕩著顯而易見的笑意。

【咿呀!】紅色頭發的小鬼被父親的話氣得張牙舞爪,小手氣惱地亂抓,【我絕對會成為世界最強的!第一個目標就是打敗你!】

真是相當幼稚的豪言壯語啊,幸平誠一郎曾放言說自己兒子天賦平平,雖然有自謙的成分,但是坦然來說,幸平創真確實沒有繼承到幸平誠一郎的恐怖天賦。

在幸平誠一郎還姓才波的時候,小小年紀便已經嶄露頭角,而在同齡的襯托下,兒子幸平創真的天賦委實平庸。

【僅僅是熱情而已。】

沒有超出常人的嗅覺。沒有超出常人的味蕾。沒有超出常人的美學。在廚師的方麵——幸平創真真的是各項指標都很平庸的人啊。

就這樣的人放言要打敗他?

【但是,擁有永不熄滅的熱情的話,那就是一項非常獨特,乃至恐怖的天賦了啊。】幸平誠一郎讚許道。

作為天才中的天才,幸平誠一郎的天賦之高絕,簡直是廚師中的怪胎。過往的輝煌戰績自不必多提,在〔料理的革命者〕的眼中,大多數普通人所認為,所仰慕的天賦,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

【確實很雜魚嘛,那種小優勢有和沒有有什麼區彆呢?就像比身高的時候隻加零點五毫米那樣微小啊!一樣隻有被碾壓的份嘛!】

他也確實有資格說這種傲氣的話,幸平誠一郎的各項數值都可以說是業界頂尖,在他眼中大概隻有神之鼻,神之舌這種玄乎奇跡的天賦,才算得上有亮眼的資格。

既然大多數人在他眼中都莫得天賦,那委實說兒子的資質天才與否,也實在並不重要。

【如果有天賦那就輔佐他的天賦,要是沒天賦那就培養他的天賦!】

【隻要不是笨蛋到家的蠢材,我都能把他培養得獨擋一麵!】

暗紅長發的男人耍著廚刀說道。

是的,他就是這麼自信。

他的兒子雖然在與他的對決中一直失敗失敗再失敗,但是並不氣餒。起先他還躊躇地想著是否會逼迫太緊,但是看的兒子那興奮的眼神,他就知道,完全完全沒有到達極限。

【這個世上有無數的天才,無數有天賦的年輕人,競爭之激烈遠超你的想象,你隻不過是一個連老爹都打敗不了的小菜鳥呢!】幸平誠一郎打擊道。

他全然不提他的輝煌過往,在幸平創真的印象中,自家老爹隻是一個小餐館的老板,最多是手藝好吃一點的小餐館老板。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老爹有多強!

【太過驕傲和自負是大敵,與其一路鮮花與誇獎,中途突然崩潰落敗,還不如一開始就由我來告訴他——你還差得很遠呢!】

他的兒子是不會被陰影籠罩的人,敲打不用擔心損壞他的品格,活躍的性格就像光一樣熱力無窮。

【他是我的救贖。】

幸平誠一郎說。

但是雖然這樣,幸平誠一郎還是死死地壓製著幸平創真。他見過了太多沒有經過多大挫折的天才夭折,也深知這世上高手眾多。雖然對於自家兒子堅韌不拔的品質見獵心喜,但是他也知道現在正是培養品性的時候,該打擊得狠狠打擊,

身為他幸平誠一郎的兒子,說得難聽一點,是頭豬他都能給他教到前排。

沒有靈氣大不了填鴨式教育,隻要學不死,就往死裡學,沒有創造力也問題不大,實在不行,就他留下的菜譜,就夠他兒子吃一輩子了。

站在風口上,是頭豬都能起飛,何況創真這麼一個天賦不錯的小家夥?

他當年就是站得太高摔得太狠了,心氣又高,對困境又沒啥適應性,隨便來點什麼事故,就差點直接沒起來。現在養兒子,可不希望兒子走自己的老路。一步一步打基礎,虛心又謙遜,有野心但又不盲目,步子紮實,心才不會亂。

他壓住他太陽的光輝讓他不要自滿,同時也篤信他的太陽永不墮落。

但是,現在,現實狠狠地給了他當頭一棒。

養了十幾年的兒子,怎麼突然就出問題了?明明之前也還好好的呀?還跟我吐槽生活費給的少呢。

幸平誠一郎對創真的印象,還停留在上回跟兒子通話中,對方吐槽他信號垃圾,給兒子的生活費還摳,逢年過節也沒個響,簡直不是人。

【不過我當年走火入魔也沒有不跟彆人接觸啊……】在郵輪之上的幸平誠一郎忍不住喃喃。

他實在想不通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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