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1 / 2)

萬春街 小麥s 7018 字 5個月前

上了岸,謝過親愛的解放軍,四人相親會的行程順勢泡了湯。趙大侄子堅持要送方樹人去醫院檢查,小袁姑娘堅持要和顧北武去吃紅房子。方樹人和顧北武根本插不上嘴也不想插嘴。顧南紅手一攤:“好了好了,小方是我特特為請出來的,還是我和帶她去我娘家歇一歇。今天算了啊,紅房子又不會飛,下趟阿拉再約。”

看著三個人遠去的背影,趙袁兩個年輕同誌才領會過來,顧南紅的娘家不就是顧北武家嘛。兩個人麵麵相覷異口同聲:“都怪你——”

回到萬春街,家裡卻沒人。顧南紅一問,今天斯江在少年宮有演出,顧阿婆和陳阿娘去現場看,要到下午三四點才回來。她立刻麻溜地自動走人,臨走前給顧北武甩了個眼神,意思是讓他抓緊把生米煮成熟飯,又擔心自家小弟是個童子雞,白白浪費大好機會,一路長籲短歎:這一代男青年不行,革命革命,腦子都革壞掉了,還好意思被叫做流氓阿飛,完全侮辱了流氓阿飛。

方樹人一看隻剩自己和顧北武兩個人,一身汗未乾,又出了一身汗,她接過顧北武絞乾的毛巾擦了把臉:“我沒事了——我也走了。”

顧北武抬起眼:“我又不吃人,喝杯水再走,我送你。”

方樹人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當做沒聽見,四處張望。

顧北武給她倒了杯溫水,把斯江的零食盒子開了推給她:“對趙同誌有好感嗎?”

方樹人差點嗆了,咳得漲紅了臉:“關你什麼事。”她放下杯子,從包裡拿出一個信封:“借你的一百塊錢一直要還,沒機會給你,正好今天給你。”

顧北武也不客氣,收了過來,點了一根煙,突然想起來問:“我抽支煙,可以嗎?”

方樹人臉又紅了:“隨便你,這是你家又不是我家,乾嘛問我。”

顧北武笑了:“怕你反感。”

方樹人的心咚咚咚地跳,反感的反義詞是什麼?好感嗎?她有點暈。

兩人都不再說話。顧北武抽完煙,起身從做隔斷的大衣櫃上麵搬了一個紙箱下來。方樹人嚇了一跳,又正襟危坐當做沒看見。顧北武把紙箱打開推倒她手邊:“看一下,這裡麵是我的家當。

方樹人側過頭,人更暈了,腦子裡一片空白。箱子裡全是大團結,一摞摞的,還差兩公分就齊箱口。她可能心率過速腦子燒壞了,竟然目測起這個紙箱子的體積來。

“大概有兩萬塊錢。”顧北武看著她傻愣愣的模樣笑了起來:“雖然我一直沒上班,但養家活口不成問題。你放心。”

方樹人臉騰地燒了起來,她咽了咽口水又有點羞恥自己看起來像是對這麼多錢流口水,彆過臉去喃喃道:“關我什麼事?”要她放什麼心,說的好像她擔心過什麼似的。

顧北武柔聲說:“顧南紅教的那些浪漫我大概是學不會的,我也不會哄人開心,但總能讓家裡人吃好穿好,想買什麼也不用顧慮太多。想上班就上,不想上班做點自己喜歡的事也行。街道工作組那種活太辛苦也沒意義,不做也罷。”

方樹人臉上的燒慢慢褪去。地上的水門汀大概鋪的時候沒有鋪勻,有些不平,在日光下泛出深淺不等的顏色。她盯著腳下一塊凹下去的癟塘看了片刻,抿了抿唇抬起了下巴:“街道工作組的活怎麼了?我雖然階級成分不好,但也知道靠自己一雙手光明正大地掙工資,每一分錢都是乾乾淨淨的。借你的一百塊我還了一百二,你大概看不上這點利息,我卻不能占你的便宜。”

顧北武一怔,苦笑了起來:“是我不會說話惹你生氣了。”

“我沒生氣。顧北武,我知道你能耐大路道粗,沒有你做不成的事,也謝謝你這麼多年一直照顧我和我姆媽。”方樹人垂下眸子:“我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你還是不要再做危險的事了,萬一出事,你姆媽和斯江怎麼辦?你自己——也就毀了。”

顧北武眼睛彎了彎,耐心地解釋道:“這裡頭有兩千是我大哥寄回來的雲南特產賣的錢。兩千五是顧西美新疆寄回來的東西賣的錢。我打算今年把這些錢交給他們。另外都是我自己瞎搗騰,賄賂出手盜竊銷贓這些我從來不碰,講一個買賣雙方你情我願。我給我媽準備了五千塊養老,我大哥在雲南有個兒子,加上斯江斯南,我給他們一人一千。自己差不多還有七千來塊,夠結婚成家了。革委會和房管局我都打好了招呼,禹穀邨裡你家原來一樓的那間跳舞房,出一千塊房卡就能轉給我——”

話還沒說完,方樹人猛地站了起來,手裡的坤包袋子帶翻了玻璃杯,嘭地一聲砸在水門汀上。顧北武見她一臉憤怒眼淚卻撲簌簌往下掉,心中暗暗歎了口氣,又心疼又無奈。

方樹人捏著包的手顫抖著,她組織不出合適的話,原地站了兩分鐘才憋出幾句:“你是在犯罪!投機倒把要坐牢的。你的錢我一分都不稀罕,你要弄哪裡的房卡也跟我沒一點關係!”

“為什麼是犯罪?”顧北武嘴角露出一絲嘲笑:“一個願買,一個願賣,犯什麼罪了?不賣給公家,或者賣得比公家便宜就是犯罪?我媽賣白蘭花也算投機倒把,要不是烈屬證,一天賺了幾毛錢就得去坐牢。顧西美做月經帶換兩個雞蛋也隻能偷偷摸摸。農民養幾隻雞鴨鵝叫資本主義的尾巴,自家養的雞下的蛋賣錢也叫投機倒把。種種諸如此類,你不覺得荒謬?”

方樹人愣了愣:“你問我我問誰?反正就是這麼規定的。”

“你隻問問你自己,說實話,說心裡話,你不覺得這種規定很荒謬?”

“不覺得!”方樹人斬釘截鐵地挺起胸。

“那你爸爸呢?他的經曆不荒謬嗎?”

方樹人眼淚又開始往下掉,頭卻仰得更高:“我爸——我爸是你爸害的!”話一出口她便後悔了,卻隻轉過頭抹了把淚,想拔腿就走,卻又想描補幾句,挽回剛才那傷人的話。

顧北武看著她,沉默了會兒,點了點頭:“你說得也對。我媽和陳阿娘兩個小腳老太都會互相揭發舉報,子女揭發父母,學生舉報老師,都很平常。隔壁上影廠宿舍跳樓的人也很多。”

方樹人吸了口氣:“我姆媽沒怪你爸你哥,我——不是那個意思。”

顧北武凝視著她:“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因為這個世界變得太糟糕太荒謬,才把人變得不像人了。你知道我爸這個烈士怎麼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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