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1 / 2)

萬春街 小麥s 7105 字 7個月前

善讓勸了西美幾句出來,見北武已經把顧阿婆哄好了,兩人對視一眼,儘在不言中。

顧東文在閣樓上鋪好大通鋪,下去灶披間燒開水,碰到隔壁的馮家阿姨,便笑著點了點頭。

“東東,西美回來啦,哎呦呦,十幾年了勿容易哦,哪能跟阿婆唔開心啦?”馮阿姨家是阜南人,抗日時逃來上海,一家人在蘇州河碼頭做了兩年苦力,從顧阿婆的爸爸徐老爺手裡買了一間亭子間落戶,做了徐家的鄰居。後來知道徐老爺要給徐尋芳招女婿,馮家長子當了兩年鰥夫,膝下隻有馮阿姨這麼個閨女,就上門毛遂自薦,被徐老爺毫不客氣地給拒了,臉上十分無光。

光陰似流水,不久顧阿爹做了徐家的上門女婿,生了兩兒兩女,人丁興旺。馮家的男丁運道卻不好,全死在了戰場上,隻剩馮阿姨一根獨苗。她便也招了個上門女婿,不想那男人其實早有老婆孩子,存心騙財騙色,兩個月不到卷上錢帶著妻兒跑了。馮阿姨一根繩子上吊,被顧阿婆救了下來,又贈了些銅鈿幫她熬過難關。說奇怪也不奇怪,這人呢,因被見過最難堪最落魄的模樣,每每遇到救濟自己的人,馮阿姨不得不想起往事,覺得矮人一頭,因而一根針紮在心裡,她便有意無意地躲著顧家的人。

WG後,馮阿姨揭批有功,做了北萬春居委的火柴盒工作組副組長,偶爾照拂一下裹著小腳的顧阿婆,還了當年的人情,矮人一等的尷尬也消失了,甚至生出了居高臨下的憐憫,於是馮阿姨越發熱心,為了讓顧北武這個阿飛去上班,她出了交關力,最後弄得兩頭不是人,還跟顧阿婆吵了一架,兩家就不再來往,落雨天衣裳也不幫忙收了,外頭水龍頭使用時間劃得比火車時刻表還精準,水費算得煞煞清。顧東文回來後才又開始往來,畢竟整條萬春街誰敢給顧東文臉色看呢,馮阿姨也是識時務的人。

這晚她聽了不少樓上的齟齬,免不了要關心一下,又忍不住加幾句金玉良言:“唉,沒辦法,當年伊拉哭了鬨了要上山下鄉,現在又哭了鬨了要回來,家家戶戶地方噶小,寧(人)噶許多,噻困難格呀,爺娘兄弟也沒辦法對伐?作孽哦。”

顧東文眉頭一跳,似笑非笑地瞥了馮阿姨一眼,把挑子放到煤氣爐上,點上火。

馮阿姨又感慨了幾句,手裡一塊揩布把三家人家的灶頭都揩到了:“東東,今朝夜裡儂屋裡六個人客過夜(今晚你家六個客人過夜),記得六隻人頭寫在水費簿子上。還有,剛剛啥寧(誰)下樓開了樓道燈勿關,亮到現在,要不是吾下來,一角洋鈿電費浪費忒了。”

顧東文便睨了她一眼:“吾開格,要麼儂去算清爽電費,幾分洋鈿吾來付。”

馮阿姨嚅囁了兩句,怏怏地放下揩布走了。

挑子的壺嘴裡噗嗤噗嗤往外冒熱氣,外頭傳來斯江的笑聲和斯南的尖叫聲。

“阿姐!再給我一根仙女棒白相相,求你了——”

“不行,表哥說了要留到大年夜。誰讓你剛才一口氣把三根全點完了,你還闖了大禍!”

“大表哥——大表哥——再給我玩一根,我畫一顆心給你,很漂亮的心,我的心!你看看我的心呀——”

“你的良心早被狗吃了。”景生漠然地拒絕:“誰剛才偷偷把摔炮往我領子裡丟?”

“我是嚇唬嚇唬你的呀,那個是炸過的。”斯南委屈地喊起來:“誰想到阿姐會去撈呀。”

景生的聲音響了起來:“炸過的就不燙人了?一樣燒得起來,你看看你姐,手心燙了一個大泡。”

“沒事,我不疼。”斯江的聲音帶著笑,溫溫軟軟:“南南下次不許這樣了,阿哥的絨線衫會燙個大洞的。”

外頭水龍頭被擰開了,水嘩啦啦的流。

“我去灶披間倒點醋給你擦擦,上去再敷點牙膏。”景生說。

“麻油也可以。”沈青平小心翼翼地補充了一句。

灶披間的門一開,景生沉著臉走了進來,有點不自在地繞過顧東文去碗櫥裡拿醋。

外麵水龍頭關了又立刻被擰開,斯南哇哇叫:“阿姐,你再衝衝,大表哥好惡心,給你塗了那麼多他的口水,嘖嘖嘖。”

景生手裡的醋瓶一歪,潑了不少出來。顧東文忍俊不禁,哈哈哈笑出聲來,差點被挑子燙到手,斯南這小把戲才像他親生的。景生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端著碗出去了。

“舅舅!舅舅——”斯南跑進來:“舅舅,你讓大表哥再給我一根仙女棒好不好,求你了,我最喜歡舅舅你了,你幫幫我吧。”

顧東文一把抱起斯南,在她臉上啵了一個:“不稀罕你大表哥的一根兩根,明天舅舅給你買一箱去。”

“嗷嗷嗷,真的嗎?舅舅我真的真的最喜歡你了!”斯南又驚又喜,摟住顧東文的臉啵了十多下,糊了他一臉口水。

***

回到屋裡,斯南繪聲繪色連比帶劃地複述痛打老流氓事件,西美氣得差點把她耳朵擰下來:“你還是不是小姑娘啊,說的什麼齷齪話!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是?”

北武一把扯開她的手,替斯南揉揉耳朵,臉色沉了下來:“你乾嘛呢,南南做得蠻好,該表揚她。那種老宗桑要的就是小姑娘們害怕,她們越怕他就越得意,膽子也越大。”他對景生點點頭:“你們打得好,以後見一次打一次,彆因為是老頭就手下留情,不打死就行。”

顧東文卻笑眯眯地拍了拍景生的手臂:“打死也不要緊,你才十三歲,不用負責,為民除害,國家政府人民群眾該給你送你錦旗。”

顧阿婆嚇得拍了兩下胸脯定定神:“老大你有毛病啊,胡說什麼呢!小孩子會當真的。”

景生抿了抿唇沒作聲,西美被噎得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善讓替斯江上了牙膏,又檢查了一下景生的手背和指關節:“沒事,不好的事都留在猴年,過了大年夜就一切順遂了。”

西美看著北武懷裡的斯南和善讓身邊的斯江,突然覺得兩個女兒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她拉過斯江,又把斯南訓了一頓,連帶著把沈青平幾個也教育了十分鐘才放他們去洗漱。

上了閣樓一見大通鋪,斯南快活得撲上去滾了好幾滾。

“大表哥你睡我左邊,阿姐你睡我右邊!”斯南想象著自己左摟右抱,傻笑個不停。

斯江讓沈星星睡自己身邊,景生旁邊睡沈青平和朱鎮寧。六個人並排躺下後,景生把夏天的一條毛巾毯卷成長筒放在自己和斯南當中,又把她擱上來的腿搬下去,一臉嚴肅:“這是三八線,你不許越過來啊。”

斯南捅了捅“三八線”,眨了眨眼:“你們男生地方比我們大,拿過去一點。”

“因為我們個子高,得要大地方睡。”沈青平笑得見眉不見眼,一看斯江已經躺下來,臉一紅,也趕緊躺了下去,往朱鎮寧身邊擠了擠:“景生哥,你再過來一點,小心被南南踹到。”

景生讓了讓,把“三八線”挪了挪:“你彆再皮啦,我要熄燈了。”

斯南一扭屁股往斯江懷裡鑽:“姐,我幫你吹吹手,還痛伐?對不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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