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1 / 2)

萬春街 小麥s 12841 字 5個月前

盧護士禮拜天拎著水果糕點來了萬春街,顧東文十一點半把店裡的事安排妥當,回萬春街燒飯,沒搞雞,搞了一隻醬鴨。

朱家阿爹昨天從東山回來,拎了一對雞夫妻兩隻鴨兄弟,雞夫妻命好,被朱家阿奶留下來準備明年吃自家的枇杷,勢必要讓甜枇杷不流外雞肚,鴨兄弟有難同當,刺啦兩刀,開水燙好毛拔光,一隻被送到了顧家,謝謝景生和斯江前些時幫了朱阿奶大忙。

這兩年流氓阿飛越發猖狂,光天化日的馬路上搶包搶表調戲女同誌,甚至連老頭老太的米袋也不放過,上個月隔壁康家橋就有位老太太抱牢廿斤大米不鬆手,被流氓踢下馬路摔斷了盆骨。朱家阿奶去買大米,手腕上晃蕩的小錢包被兩個小阿飛盯上了,衝上去就搶,景生正好路過,輪著書包把兩個小阿飛揍得屁滾尿流,又和斯江一起護送朱阿奶去糧油店買好大米幫她背回了萬春街。

托兩小的福,這隻鴨子得以被上海灘赫赫有名的顧老板親手處理,也算死得很有排麵,端上來時濃油赤醬紅得發亮,鹹中帶甜軟而不爛。景生和斯江吃好中飯識相地結伴去新閘路的區圖書館溫書,家裡隻剩下顧阿婆顧東文和盧護士三個大人。

顧阿婆滿心歡喜,越看盧護士越滿意,八寶攢盒推倒她麵前,問她是吃咖啡茶還是碧螺春。盧護士靦腆地謝過,瞄了顧東文好幾眼。

“有個事體,我們要跟姆媽你說一下。”顧東文笑遞給她一杯溫水,又給顧阿婆泡了一杯濃茶,就勢坐到親娘身邊。

“說呀說呀,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顧阿婆心花怒放,等著兒子開口說結婚的事,她雖然家底薄,不像陳家拿得出小黃魚,但東文北武和南紅一直有給她錢,她也替東文和北武攢了一筆老婆本,偏偏北武和善讓一切從簡怎麼也不肯拿,現在總算有機會用在東文身上了。高興之餘又有點唏噓,苦儘甘來的滋味真讓人心裡難受啊。

“我和盧佳不打算結婚——”

“好好好——啊?你說啥?”顧阿婆差點把茶杯打翻了。

“我們商量過了,結婚離婚都是一堆麻煩事,兩個人合得來就這麼處著。”

“那,那請客嗎?請客總歸要請客的吧?”

“不結婚不領證不請客不住到一起。”顧東文看著老娘的臉色越來越僵,語氣放得更柔和了些:“我就和盧佳這麼過下去了。”

顧阿婆瞠目結舌,半晌後看向盧護士:“小盧,你不要怕,我家老大雖然犯渾,但他真不是個流氓,是不是他逼你的?”

“沒,東文沒逼我,我也是這麼想的,現在這樣也挺好的。”盧佳紅著臉說,她其實跟顧東文提出來的是不再見麵了,免得耽誤他找對象,因為她這輩子都不想再結婚了,上一次婚姻太可怕,離得太辛苦。沒想到顧東文特彆懂她。

“好個屁!”顧阿婆脫口而出,麵前這要是自家的姑娘,她能立刻一擀麵杖敲上去,“那你們這算什麼?軋姘頭?”

顧東文噗嗤笑出了聲:“娘啊,我們倆都單身,什麼姘頭不姘頭的噶難聽,談戀愛,軋朋友。”

“談戀愛軋旁友?你們兩個一輩子都不滾到一張床上?”顧阿婆瞪著兒子快氣炸了。

盧佳臊得低下了頭。顧東文撓了撓眉心,歎了口氣:“您管這麼多乾嘛,反正你以後彆操心給我相親的事了,我和盧佳挺好的。景生那邊我會跟他說的。”

“是景生不肯?”顧阿婆頓時對盧護士充滿了憐惜和歉意,伸手握住了她:“你放心,景生是個通情達理的孩子,一早就催著他爸找個知冷暖的人好好過日子,我來跟他說。”

“不關景生的事。”盧佳急了,“是我不想結婚,真的,是我不想。東文願意陪著我這樣過日子,我感激他還來不及,你彆錯怪了他。”

“我知道你是苦過的,但這都是命啊,你看,沒以前的苦,你怎麼會遇上我家東文呢?”顧阿婆苦口婆心地勸她,“女人怎麼能不結婚不生孩子呢?彆人會怎麼說你,老了怎麼辦?沒個依靠不行啊,摔一跤都沒人來扶你,很容易出事。你是不是擔心房子太小沒地方住?”

“不是不是!”盧佳搖頭道:“東文姆媽,跟房子一點關係都沒——我就是不想結婚,要是東文想結婚,我馬上跟他分手,肯定不耽誤他娶妻生子。真的,是我不想結婚。”

“你——”顧阿婆扭頭看看顧東文,深深歎了口氣,這姑娘太喜歡東文了,這樣還幫他說話,將來吃虧的是她自己,唉。顧東文你個王八蛋,哪個男人能喜歡一個女人喜歡一輩子,古代再重情義守個三年孝也得續弦了,你連個名分都不給人家盧護士,將來你腳一蹬去了,能留給她什麼,你的良心不會痛嗎?老娘的良心都會痛。

“算了,我老太婆一隻腳都在棺材裡了,你們想怎樣就怎樣吧。我不管了!”顧阿婆紅著眼圈丟下一句,自己掀開簾子躺床上去了,胸悶,孫子孫女又沒盼頭了,老顧家後繼無人,她真是對不住老頭子。

晚上景生知道了,倒是等顧東文回來和他談了談,他說不上來心裡什麼滋味,肯定是有一點高興的,這點兒高興不太光彩也不太厚道,但他也不想隱藏,私心裡他希望顧東文心裡永遠隻有姆媽一個人,誰也不配再占有那個位子。但因此他對盧護士也有點抱歉,盧護士是個好女人,對顧東文也是真的好,這半年顧東文的短褲襪子汗衫背心,都是盧護士替他買的,不當班的時候也會去東生食堂搭把手。他看得出來,顧東文也喜歡盧護士,聽她說話的時候帶著笑,笑得還很溫柔。

“真的不結?”景生被理智和情感煎熬得有點煩躁。

“嗯,這幾年先不結。”

“要是她以後改主意想結了呢?”

“以後的事誰知道,說不定那時候我也想結婚了,又或者她不想和我結。她還年輕呢,還會遇到很多男人。你爸已經是老幫瓜嘍。”

景生翻了個身,又翻了回去,嘟囔了一句:“不結婚光戀愛,你這就是耍流氓。”

“我本來就是流氓。”顧東文一雙長腿翹在書桌上,悠然吐出一串煙圈。

***

六月底期末考試結束,暑假在梅雨季節裡來了,空氣黏糊糊,地麵潮唧唧,拖幾遍都沒用,毛巾毯摸上去總是濕噠噠的,衣裳掛在外頭一天也去不掉一股酸味,常年西曬的山牆下都生出了薄薄一層翠綠的青苔。

斯南不回來,斯江跟外婆阿娘一樣胸悶氣短。期末考試她發揮正常,排在班上第十六名,由於(1)班和(4)班強手如雲,全年級排在第七十五。電話裡顧西美提出了一個小目標:下學期要進年級前五十名。斯江無語望蒼天,姆媽是當然不會也不屑於了解在市重點要提升一個名次有多難的。景生安慰她,看,至少已經不要求你班級第一年級第一了。斯江這麼一想立刻心平氣和了。

景生缺了半學期的課,期末考試各科雖然都及格了,但總分吊在了車尾,老師同學們比他還著急,王璐領頭組織了一個加強班,各科課代表踴躍報名,七八個人排出了補課表,分為三班,要主動上門為景生補課。老師出了麵,景生盛情難卻,隻好應了下來。

一個禮拜後,斯江不樂意了。

“阿哥,你們還是去圖書館補課吧。”

“乾嘛?”

斯江磨磨蹭蹭說了一堆,條條被景生駁回後,才嘟著嘴低聲道:“那個王璐怪怪的,不是分了三個小組嘛,哪個小組都有她,明明不用她給你補課她來乾嘛。”

景生拿眼覷她,斯江哼了一聲:“我看她不應該叫王璐,應該叫王梅(滬語黃梅發音同王梅),黏糊糊潮唧唧,煩死了。”

“來的是客,你這個主人怎麼這麼小家巴氣的呢。”景生其實已經跟大家約好去圖書館補課,卻忍不住要逗斯江兩句。

斯江眼一瞪,站起來咚咚咚衝到門口,學著王璐的模樣,東看看西看看,輕輕提口氣走到吃飯台子邊上,手指頭悄悄地沿著玻璃邊擦過去一條,瞄上一眼才坐下。

“哦,謝謝儂,我不喝水,要是有咖啡的話麻煩衝一杯給我,噯,還有寧切(還有人喝)咖啡伐?”

景生憋著笑看戲。

斯江眉頭一挑,一臉的無辜和為難:“啊呀,對勿起哦斯江,這種上海牌咖啡茶其實不算咖啡,要雀巢咖啡那種,要是沒咖啡伴侶的話,加點牛奶也行,還要兩顆方糖。”

景生胸口起伏了好幾下,憋不住笑出聲來。斯江白了他一眼,又學著王璐說:“哦,沒雀巢啊?沒關係,明天我帶過來,正好教教你怎麼衝咖啡。”說完含羞帶怯地看了景生一眼,“我覺得顧景生肯定會喜歡咖啡,咖啡和他的氣質很像。”

景生被她這麼一瞥,眼皮吊住了心臟直跳,他還真不知道有沒有這麼一眼,當時貌似隻顧著看物理課代表的筆記了,不過得記得嚴禁斯江這麼拋媚眼,除非天下人全瞎了。

已經補過課的斯江課代表翻著白眼替王璐溫柔地說完了潛台詞:“雀巢咖啡,味道好極了!嘖嘖嘖,阿哥,你的味道到底怎麼好極了啊?為啥就你們王班長曉得呀?”說完還繞著景生轉了一圈,彎下腰跟小狗似的皺著鼻子東聞聞西嗅嗅:“啥米道噶好呢?到底啥米道呀。(什麼味道這麼好呢,到底啥味道呀。)”

說完她自己笑得肚子疼,使勁晃著景生的椅子:“老實交待,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知道嗎?”

景生垂眸拿起手邊的《上海電視》:“遊泳池泡出來的消毒水味道,肯定不會像咖啡,你聞聞自己就知道了。”

“不可能。”

“你聞聞,反正我們兩個人肯定味道是一樣的。”

斯江神使鬼差地抬起胳膊聞了幾下,衣服上肥皂的香味摻雜著些微汗味,心裡一緊,忍不住又用力嗅了幾下,狐疑地放下手惱羞成怒道:“呸,我才不和你一樣。”

景生若有所思地問:“你不會有狐臭吧?”

“阿哥!”斯江氣得搶過他手裡的雜誌劈下去好幾下,手伸得筆筆直,保持他什麼味道也聞不到的距離。

景生看著她詭異的姿勢笑得打跌,由著她打了七八下才提醒她:“演戲演全套,那個蘑菇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都沒注意。”

斯江瞪了他一眼,才重整旗鼓醞釀了一下情緒,走到大門邊準備換鞋子,往門框下的牆邊一看就尖叫起來:“呀——!顧景生,你家、你家長蘑菇了!真的蘑菇!”

景生笑得眼彎彎:“然後你說是你種的?”這句話他聽得很清楚,直接把王璐撅得說不出話來,看上去還相信了。

斯江蹲下身,拔起顆新長出來的蘑菇,仔細端詳著,一本正經地學起了可敬可親的趙忠祥老師:“黃梅天到了,萬物發黴,又到了蘑菇繁殖的季節。”

景生抬起雜誌掩麵大笑,再放下雜誌的時候,等候已經的斯江放出了大招,歪著頭一點一點地在他麵前跳起了舞:“我采的蘑菇最多,多得阿哥屋裡擺勿牢,噻籮籮哩噻籮籮哩噻 噻籮籮哩噻籮籮哩噻!”

三根細長的小蘑菇定格在景生的鼻子下頭。

***

夜裡洗好澡,斯江剛坐下十分鐘,渾身就又黏得得,她不停地搖著蒲扇,給自己扇三下給對麵的景生扇三下。電燈泡下頭又好幾隻蚊子飛來飛去,時不時嗡嗡嗡繞到她書上。

景生拿了盤蚊香點著了放到桌腿邊,拍了拍斯江的腿:“當心覅燙著,眼睛看一看,蚊香在這裡。”

“唉,這幾天蚊子多得要死,煩死了。昨天帳子裡有隻蚊子一直叮我,起來打了好幾次也沒打到,竟然吸飽了我的血睡在我枕頭邊上。”斯江啪啪兩巴掌,打了個空氣,抬起腿來給景生看:“你看,太不公平了,你和南南被蚊子咬了就是一個小紅點,我被咬了就是一個大疙瘩還癢得要死。”

“因為你臭烘烘?”

“你才臭呢,蚊子是聞到我血香好伐?哼。”

“你哪裡香了?”景生一邊做物理題目一邊笑:“下午你不是盯著自己咯吱窩聞來聞去的。”

斯江瞠目結舌,半晌靠到他身邊難為情地低聲問:“阿哥,你能幫我個小小的忙伐?”

“嗯?”景生納悶地看著她臉上的紅雲迅速燒到了耳朵和脖子。

斯江猶豫了一下,聲如蚊訥:“大家都說有狐臭的人聞不到自己的臭味,你幫我看看,我會不會有那個臭味道呀。”她迅速抬起胳膊在景生麵前晃了一下,緊張地問:“有伐?”

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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