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1 / 2)

萬春街 小麥s 6887 字 4個月前

趙佑寧堅持留在一個人在宏業花園過寒假, 隻肯回康家橋吃年夜飯。趙衍拗不過他,勉強應了,陪著去雜貨店買齊了生活用品, 又取了一百塊錢給他吃飯零花, 再三叮囑要注意安全。好在吳家老早是裝了電話的,停用了十幾年, 不知道吳熙什麼時候又接通了,這樣能和康家橋的家裡天天通電話,倒很便當。

等趙衍一個人走上愚園路往一婦嬰去接賈青青出院的時候,越走越窩塞,越走火氣越大, 當然不是對佑寧的火, 而是對賈敏元的火,至於有沒有對賈青青的火,趙衍自己也說不清楚。賈青青懷疑自己懷孕後,不肯去靜中心檢查,也不肯去長婦嬰, 非要國婦嬰和一婦嬰二選一, 說自己在社科院上班, 淮海路離這兩家近得多, 不耽誤時間。為此趙衍特地和一個學生打了招呼, 走了他老婆的路子,說好兩個月後去一婦嬰建檔。結果昨天賈青青去急診,鬨了一場不說還查出了流產史,今天一早學生就打來電話致以親切的慰問和善意的暗示,表示自己老婆一定會和同事們打好招呼,妥當照顧師妹兼師娘。趙衍對醫生的醫德並沒有過高的期望, 複旦的一醫大和交大的二醫大,婦產科、肛腸科的實習生們傳出來的“笑話”最多,連他也常有耳聞。他能夠接受賈青青作為受害女知青遭遇過的不幸,卻無法接受自己成為笑話裡的主角。前者基於一個知識分子應有的同理心和人道主義,後者是愛惜羽毛珍惜名譽,在趙衍看來,這兩者並不矛盾。

賈青青一聲不吭地回到康家橋後,請了幾天病假,專心養胎,家裡沒有了趙佑寧,連鋼琴上吳熙的笑臉也消失了,她陰霾的心情漸漸好了起來,然而到了小年夜,賈敏元突然不請自來。

“我打了外甥,是我不對。”賈敏元把手裡的一瓶茅台酒和一條中華煙放到桌上,眼睛直直地盯著賈青青,卻對趙衍說道:“我上門來給妹夫和外甥賠個不是。”

賈青青嚇了一跳,趙衍卻皺了皺眉把東西推了回去:“這些我不收,你拿回去。”他也看向賈青青:“上次我說過的話你不記得了?”

“不,不是我叫阿哥來的。”賈青青細聲細氣地解釋,小心翼翼地看著賈敏元皮笑肉不笑的樣子:“阿哥儂是有啥事體伐(哥你有什麼事)?單位放假了伐?放幾天?”

賈敏元笑道:“放幾天?要一直放下去嘍。阿妹儂勿曉得?就因為我打了外甥一巴掌,妹夫就讓我們單位領導把我清退了。”

賈青青嚇了第二跳,渾身發冷,怯怯地看向趙衍。

趙衍臉上淡淡的:“一碼歸一碼,你打了寧寧,他不認你賈家這門親,這件事已經了了。至於你被清退,龔經理倒提前跟我提過,是因為你兩次值夜班溜號。電視機廠倉庫這麼重要的地方,萬一失竊失火,你玩忽職守是要坐牢的。”

“格麼我還要謝謝妹夫救了我?”賈敏元心虛,聲音越發響了起來。

“那倒不用客氣。”趙衍低頭喝了口茶:“小賈你還是叫我趙老師比較好,畢竟我比你大十歲,教你一些為人處世的道理也是應該的。你要明白,是你找工作,不是工作找你,現在待業青年幾十萬,國營單位根本不缺人,在你前麵通過各種關係要塞進去的人將近二十個,為什麼是你去當這個保管員?還能當合同工?”

“當然是因為龔經理的兒子是你的研究生。”賈敏元朝賈青青喊道:“阿妹,你現在是趙老師的老婆,升級了,了不起,以前你的師兄師姐師弟師妹,現在都要喊你師娘了吧?怎麼龔經理這點麵子都不給趙老師?儂港伊推板伐?(你說他差勁不?)”

賈青青把他往外推:“走,出去出去,你跟我說就行,不要找趙老師,你知不知道趙老師為了給你安排這份工作花了多少力氣,光小龔那個論文他就改了整整一個禮拜,還要幫他上期刊,不是你自己出的力你一點也不當回事,值班都要開小差,你真是!”爛泥扶不上牆,賈青青氣得要吐血。

賈敏元哪裡肯走,他認準了趙衍因為那一巴掌故意刁難他,要不然他上了半年班,為什麼臨到這幾天才要清退他,他又不是第一次溜號。再說要清退也輪不到他,這倉庫裡莫名其妙出現的損耗,他一分錢好處還沒撈到,肯定不是有人嫌他礙事,趁機趕他走。

兩兄妹推推搡搡的,賈青青在家躺了幾天,越躺人越沒力氣,腳下一崴,樓梯口踏了個空,屁股落在樓板上,咚咚咚滑下去了三級才抓住了欄杆。賈敏元根本沒反應過來,一隻手伸向她背後撈了個空。

六周的胚胎,大約085厘米,重3克左右,男人對於這樣一個微型生物體很難產生出深厚的感情,大多數男人甚至在看到出生後的嬰兒也體會不到“血濃於水”的本能,部分男人終其一生也沒學會愛自己的孩子。趙衍對賈青青的流產,遺憾有,悲傷有,但也有一絲不足以為人道的輕鬆。

這個年當然是過得最糟心不過的。賈青青在靜中心的病房裡躺了一個禮拜,年初五出的院,整整七天,沒一個醫生護士問及她以前的事,她疑心一婦嬰的那個醫生是故意的,但也隻能把恨意疊加在罪魁禍首賈敏元的身上。好在她萬事向前看,確定了自己還能再懷孕隻是要注意避免習慣性流產後,她立刻把重心放回了趙衍身上,一回到康家橋,白天忙著搞衛生洗菜做飯,夜裡自怨自艾哭得兩眼紅腫。趙衍對她生出不少歉疚和憐惜之情,畢竟賈敏元的工作的確是他一個電話搞掉的,那人混不吝到這個地步,真的做下去肯定也要出大事,到時候給龔經理惹了大麻煩就更糟糕。

小年夜前夕,斯江突然發現大舅媽的照片被掛在了客堂間的牆上,才知道東生食堂已經易主。

“阿舅老啦,做不動嘍,要休息個一年半載的。”顧東文躺在躺椅上輕輕搖晃,笑著讓斯江給自己泡杯茶來:“以後就靠顧景生你和斯江養活我這個老頭子了。某人的壓歲錢好像很多嘛,我要求也不高,一天一包煙一瓶酒,有肉吃就行。”

景生似乎早就知道了,毫不驚訝,把角落裡的幾個袋子和箱子搬出來清理。斯江懵裡懵懂地泡好茶送到舅舅手裡,坐在他身邊盯著電視機發呆。今年的春節聯歡晚會好像會很隆重,《三笑》的演秋香的香港演員陳思思也是主持人之一。顧阿婆拍了拍斯江說道:“你阿舅歇歇蠻好,開飯店掙的就是辛苦錢,累死苦死人的活,這幾年一個好覺也沒睡過,人都瘦了七八斤。”

“千金難買老來瘦。”顧東文樂嗬嗬地伸手在斯江麵前晃了晃:“囡囡,戇忒了(傻掉了)?電視噶好看?聯歡晚會要大年夜才正式開始呢。(傻了?電視這麼好看?)”

斯江眼睛裡澀澀的:“阿舅你看這個遊本昌,是戲劇學院出來的上海演員,姨娘認識他的,國慶節的時候還說起過他要去晚會上表演呢,原來真的有他的節目,我要寫信去誇他。”

“不知道。說小品的演員我隻喜歡陳佩斯。”顧東文問自家老娘:“姆媽,你喜歡秋香伐?”

“還好。”顧阿婆照例答道:“香港的女演員嘛,總歸還是要比劉曉慶她們這批人靈一點,洋氣得很,不過比不上阿拉囡囡。”

“瘌痢頭兒子自家的好,馬桶還是自家的香啊。”顧東文嗬嗬笑。

斯江回過神來,不依不饒地去撓阿舅的癢:“大舅舅最戳氣了,誰是瘌痢頭誰是馬桶啊!阿哥快來幫忙,阿舅說你是瘌痢頭!”

景生在結最後一個月的流水,聞言隻抬了抬頭:“拿出吃奶的力氣來啊,狠一點,再狠一點。”

斯江像貓一樣撓了幾下,笑著笑著就哭了:“我怎麼還不長大呢!我要是個大人就好了。”

景生停下手:“你是大人就怎麼樣?”

“我就掙很多很多錢,把阿舅的飯店買下來,給姨娘和阿大伊拉很多很多錢。”斯江趴在躺椅扶手上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