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1 / 2)

萬春街 小麥s 7095 字 4個月前

新閘路的區圖書館就在警備區浴室的斜對麵,曆來人滿為患。中學生大多一放學就成群結隊地來頂樓的大閱覽室占座,再去樓下還書借書,有些畢業班的學生家長是要倒班的雙職工,便連晚飯也不回去吃,小吃店裡買兩個肉饅頭菜饅頭茶葉蛋應付過去。所以閱覽室裡經年彌漫著隱秘的吃食味道,到了冬天玻璃窗緊閉味道特彆一言難儘,好在現在是初夏,窗戶大開,電風扇開在最小檔呼啦呼啦吹。

斯江喜歡西北最角落靠窗的一張大桌子,離馬路遠,窗外有棵有年頭的廣玉蘭大樹,一下雨,聞得到清清幽香,學習累了,幾本書一疊,臉朝著窗眯上一小會兒,也不擔心被人看見睡著的醜樣。景生常笑話她那樣趴著睡時擠著臉頰張著嘴流口水。她說他瞎三話四,景生說他幫她擦掉了,還嫌棄地拿出手帕來作證,上麵是有亮晶晶的可疑痕跡。

“怎麼了?這道題懂了嗎?”唐澤年低聲用鉛筆指了指卷麵,提醒又在出神的斯江,不知道她又想到了什麼,眼睛看著卷子,嘴角卻露出了笑意,有點呆,又特彆生動。

斯江不好意思地咬了咬下唇,重新認真看了一遍題目,腦子裡一片混亂,還是沒搞明白。

“物體受到的摩擦力不是和物體運動方向相反,而是和物體相對運動方向的趨勢相反,所以這裡要選C。”

“哦。”運動方向和相對運動方向?斯江有兩秒鐘的呆滯。

唐澤年揉了揉眉心,看了看時間,快六點了。

“對不起,”斯江很慚愧:“要不你也先走吧,李南她們都已經回去吃飯了,我幫她們看書包,等她們回來再走。”明天她要警告這幾個家夥,再敢這麼丟下她就跑,朋友沒得做了。

“你餓了嗎?”

“不餓。”話一說完,斯江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了一聲,還真是舉頭三尺有神明,睜眼瞎話說不得。

“我帶了巧克力,你要不要吃一塊?”

“你們團委的乾部怎麼都喜歡帶著巧克力?也是進口的?友誼商店僑彙券才買得到?”斯江想起王璐,忍著笑低聲打趣唐澤年。

“不是。”唐澤年笑著掏出幾個金色小足球來:“義利的酒心巧克力,我喜歡踢足球,我爸去北京出差帶回來的,他還當我是小學生呢,嘗嘗看?不過的確沒有王璐那個比利時的好吃。”

“那我要吃的。”斯江拿起一個撕開包裝就往嘴裡放:“總有一天我們國家的巧克力也能比進口的好吃。”

“看不出你這麼愛國。”唐澤年笑道:“你舅舅不是在美國留學?我以為你會很喜歡歐美國家。”

“我舅舅留學是為了師夷之長。”斯江想了想,覺得自己對王璐的反感的確不太客觀,有點不好意思:“我也不是不喜歡歐美國家,但像王璐那樣月亮都是國外的圓,什麼東西都是進口的比國產的好,也許她說的是實話,誰讓咱們國家現在這麼落後呢,但我就是心裡不喜歡,聽著就不舒服。”

足球巧克力像個小饅頭一樣把她的臉頰鼓起來一塊,甜絲絲滑膩膩的,斯江舍不得嚼碎,就這麼含著眨了眨眼,悄聲告訴唐澤年:“我後來試過她那個雀巢咖啡,一點也不好吃,真不如我大姨娘買的上海牌咖啡茶。你知道王璐說什麼?”

唐澤年第一次聽斯江跟他嘀咕這些小女生之間的瑣事,覺得格外有趣,他笑著靠近了斯江:“她是不是說咖啡是有品位的人才吃得出好?普通人會比較喜歡咖啡茶那種糖水?”

斯江瞪圓了眼:“你怎麼知道?哦——!”她恍然大悟,笑得更皮了。

唐澤年耳朵微紅地退開了一點,鼻尖下縈繞著斯江剛才吐氣說話間溢出來的酒心巧克力的甜膩味道。

“嗯,她在團委辦公室也這麼說過。”唐澤年不自在地按了按額頭。

斯江現在看事情的角度和以前大不相同,反而倒點點頭:“看來她的確是這麼認為的,好吧,至少她是一個心口如一的人,不是嫌棄我們家。”

唐澤年覺得自己有虧君子之風,臉上一熱:“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在背後說她壞話。王璐是個很認真負責的團委書記,她是乾部家庭出身,自然而然有一種優越感,她並不是想故意炫耀貶低彆人,平時還一直會很熱情地去幫助家裡有困難的同學。

“嗯嗯嗯,我知道!”斯江更不好意思了:“其實是我對她有了成見,你沒說她什麼壞話呀,你不是那種人我知道的,你是特彆好特彆優秀還特彆有紳士風度的男生,我明白你說的意思,我也同意你的看法。”斯江組織了一下語言總結道:“王璐就是覺得自己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是一個更好的‘標準’,所以她會自然而然地想讓身邊的人都接受這個標準,她這麼做沒什麼不對。就像文明人去了原始社會就會迫不及待地把文明社會的一切灌輸給原始人。”至於彆人願不願意接受她的標準,估計並不在她考慮的範圍內。斯江酸溜溜地想,反正隻要阿哥不接受她的標準,她就可以不再對王璐抱有成見。

唐澤年卻呆住了,心上像被一根羽毛輕飄飄地拂過,有點癢有點刺有點酸有點甜。在斯江心裡,原來他竟然這麼好麼?他一直不敢和她明說自己心底最深處的那個念頭,怕嚇跑她,也怕影響她的學習。

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或者有一點點好感?我們可以先做好朋友嗎?

每一句他想說的話都很傻,也根本沒有合適的場景和時間。她身邊永遠有一個警惕性很高的“老母雞”顧景生,或者是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雞”同學。但是她自帶引力,像恒星。他身不由己地關注她想要圍著她轉,她一顰一笑一言一行都被無限放大,延緩了時間流動,充斥了他每個細胞。

“你剛才說我是什麼樣的男生?”唐澤年垂眸合起物理試卷,裝作不經意地問道:“你說得太輕太快,沒聽清楚。”

斯江一愣,躊躇了幾秒,大大方方地重複了一遍:“大家都知道啊,你是個特彆好特彆優秀特彆有紳士風度的全能男生,不過我很好奇你的音樂課是怎麼通過的。”

唐澤年忍俊不禁笑出聲來,斜了斯江一眼:“喂,陳斯江你哪壺不開非要提哪壺?彆破壞你在我心中的形象啊。”

斯江忍不住好奇地問:“噯?我在你心中是什麼形象?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長得還可以腦子不怎麼好?”

唐澤年一怔:“你為什麼這麼看你自己?”

斯江不自在地整理起書本:“我本來覺得自己能學好數理化的,可惜現在數理化好像不怎麼樂意。不過你這種永遠年級第一的人是體會不到我們貧下中農的困苦的,每次考完都提心吊膽,課代表發卷子的時候那種眼神就是你的分數怎麼配不上你的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