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第二百零七章(2 / 2)

萬春街 小麥s 4809 字 3個月前

這句話不免讓人想起周致遠,兩人沉默了許久。

“冰咖啡切伐?”景生指指前麵的老大昌,“慶祝你有了新目標,我請客。”

斯江笑著點頭:“好長時間沒來過了,記得上次趙佑寧和斯南在這裡打架嗎?小舅媽走到延安路才想起來沒買冰咖啡。”

景生也笑了:“好久沒見趙佑寧了,他今年升高三,不知道會選哪個大學。”

“他成績那麼好,哪個大學都隨便進。真好,不是大學挑他,是他挑大學。”斯江由衷地服氣:“以前小學裡我還覺得自己和他隻差一點點,是運氣不好才萬年老二,現在才知道天才就是天才,我們這種普通人跟他不好比。”

“佑寧說過他還羨慕我們呢。”景生瞄了斯江一眼。

趙佑寧家的事斯江也知道。康家橋弄的小道消息,一個早上就能被一起買菜的老太太們傳到萬春街。不知道什麼原因,去年秋天趙衍突然提出來要和賈青青離婚,賈青青坐在窗台上說死也不離,再逼她就跳樓。跟著賈家七大姑八大姨地都衝進康家橋弄,先是對著趙衍哭,說他家姑娘年輕不懂事,下鄉的時候吃了多少苦上了多少當,不是存心不告訴他,是不願意揭傷疤,請他多包涵,後來不知怎麼又說是趙衍在外頭出花頭才想甩了他家姑娘,一幫人撒潑打滾,抓得趙衍滿臉血絲,鬨得弄堂裡人儘皆知。這還不算,賈家人轉頭又去大學裡舉報趙衍個人作風問題,還攀扯了他帶的兩個女研究生。一出一出的,比《上海灘》還曲折離奇。最後搞得趙衍被停了帶研究生的資格,手上一個課題研究也暫停了,但到底沒能離成婚,賈青青說了,生是趙家人死是趙家鬼,寧死不離。居委乾部天天去趙家調解,趙衍就這麼被拖住了。

趙佑寧差不多快一整年沒回康家橋。顧阿婆都拍腿罵過無數趟:“這麼體麵這麼好的一個小囡,就因為爺老頭子貪色,家沒了,體麵也沒了。他爸活該一輩子糟心,但寧寧真可憐啊,將來誰家姑娘肯要這樣的公婆?哎呦呦!那種女人就讓她跳樓好了,你看她跳不跳,她敢跳個屁!”顧東文為了寬慰老太太還開過玩笑:“放心,阿拉斯南吃點虧收下來好了,正好寧寧喜歡吃你做的獅子頭。”

人不回康家橋,趙佑寧的信倒是常來萬春街。每個星期他都寄卷子給景生,還給烏魯木齊的斯南寄,逢年節除了卷子和筆記,還寄賀卡。今年斯南四月一號生日,他送了一套德國的名牌二十四色彩筆,因為這個是先寄來萬春街的,斯江看到他的信才知道斯南迷上了做明星剪貼畫。這也讓斯江慚愧了一陣子,覺得自己忙著複習直升考不夠關心斯南。倒是景生一語道破天機:“估計是能賣錢才做的。她連佑寧的卷子都拿去賣錢了……”

七月炎炎夏日,老大昌裡照舊人山人海,景生捧著兩個玻璃杯擠出來,上麵的奶油厚得紋絲不顫。兩人和以前一樣,穿過馬路坐在花壇邊看淮海路上車輛行人如潮水般往來不休。身後是花園飯店的工地,各種大型挖掘機正忙得如火如荼。

斯江伸了伸腿,突然歎了口氣:“南南要能回上海就好了。”這一年斯南很少打電話回來,也很少寫信回來,她不知道那件事到底過去了沒,一想到這個斯江就很難過,因為在她這裡都永遠過不去。而姆媽那麼忙,難得的幾次電話,她問起斯南,姆媽不是抱怨斯南沒考好,就是生氣斯南瞎胡搞弄了個什麼幫成天練輕功揮棍子。

“阿哥,”斯江抿了一大口奶油,看向景生:“你想好考哪個大學了嗎?還考警校軍校嗎?”

景生盯著馬路對麵老大昌的玻璃櫥窗,手裡的攪拌棒用力攪了好幾圈:“不考了。”

斯江知道為什麼,那件事在景生心裡大概也永遠過不去。斯南去年離開上海的時候,好像和往常沒任何區彆,依然笑得沒心沒肺。隻當她發現弄堂外的南貨店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五金店時突然大哭了一場。景生特地去三陽南貨店買了七八種夏糕蜜餞回來,她嘗一嘗都不肯,非說味道不一樣沒意思。店都沒了,哪裡找得到味道一樣的綠豆糕茯苓糕鹽津梅子蜜棗橄欖呢。斯江一直記得那個八月的黃昏,郵遞員的腳踏車鈴鐺叮鈴鈴響,“夜報夜報——”的喊聲綿遠悠長。隔壁門洞的大媽媽在給她女兒洗頭,水聲嘩啦啦,小姑娘一會兒哭著喊肥皂水進眼睛了,一會兒哭著喊頭皮被拉痛了。斯南的哭聲夾雜在裡麵,就是普普通通一個不講道理的小姑娘的哭赤無賴。外婆被她哭得頭暈,抹了一把清涼油拖著斯好去文化站,斯好哭著不肯去,扭捏了半天才說要吃綠豆糕和蜜棗,手裡拿了袋袋裡也裝好,哼唧哼唧地出門去。大舅舅在樓下把刀砧板剁得乓乓響,小舅舅耐心地一樣樣嘗過去誇過去,勸斯南試試新味道。但她到底一口也沒吃,哭累了蜷在躺椅上盯著電視機,盯著盯著就睡著了。

她不記得自己和景生當時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卻經常回想起那個黃昏,像電影裡慢鏡頭一樣,她逐幀逐幀地去琢磨,像拚圖一樣慢慢地拚起每一幅背景每一個表情每一點聲音。有什麼裂開了,遠離了,但她不知道怎麼去修補,她好像漂浮在空中,隻能看,無法參與。那是斯南和童年的一場告彆,是屬於一個少女無可言述的孤獨和傷痛,但對於成人來說是微不足道的甚至是羞恥的。

這樣的告彆她也有過。所以她對自己的無能為力倍感到愈加羞愧。

1994年,大街小巷裡都聽到張楚在唱:“他們並不尋找並不依靠,非常地驕傲,孤獨的人,他們想像鮮花一樣美麗…可恥的人,他們反對生命,反對無聊…”二十五歲的陳斯江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每個人,生來孤獨。她無所謂一直孤獨,但會儘量一直驕傲。無論命運給青眼還是白眼,給胡蘿卜還是大棒,她要一直站得筆挺,驕傲得漂漂亮亮。

喝完這杯冰咖啡,回到萬春街的斯江和景生收到了善讓懷孕的好消息。

未來可期。 w ,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