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第二百一十九章(1 / 2)

萬春街 小麥s 7237 字 3個月前

第二百一十九章

弄堂裡的人大多出門看燈了, 兩邊乘風涼的竹躺椅小矮凳寥寥無幾。路燈不規律地壞掉了一小半,狹長的支弄裡忽明忽暗。

腳踏車的輪胎在彈格路上急速顫動著,卻不及景生的心跳頻率快。有一股陌生的情緒從他胸腔往外湧動, 迫不及待地要噴薄而出,甚至近似於恐懼, 以至於皮膚在溫和的夜風裡顫栗,汗毛直豎,頭皮發麻。

甚至接近生死一線的那個感覺。景生忍不住揪響了鈴鐺,清脆的叮鈴鈴聲散發到兩側的磚牆上, 被無聲地吸收了。他一路不停地按,直到終於逃離了剛才差點窒息的緊張。

他有了喜歡的女生。

這是一句假話,禮貌的不失體麵的推托之詞。

她不喜歡我,她已經有喜歡的男生了。

這卻是一句真話。說出這句話時, 他腦子裡浮現的就是斯江和唐澤年並肩而立笑看抬頭看那顆“心”的樣子,酸澀苦楚像縫衣針立刻把心臟戳穿。

景生被自己嚇到了。一個假的借口為什麼會結出真實的果子, 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以為的假, 其實也是真的。但這是所有人都不允許的真, 包括他自己, 他根本不敢想像這個假設後麵會發生什麼, 但不敢想,還是會去想,隻是想一想,就有喘不上氣的感覺。又痛苦又帶著沉重的犯罪感,然而還裹挾著隱秘的快活。

他深呼吸了幾下,低頭把腳踏車鎖好,默默擰開水龍頭。冷水撲在臉上, 景生用力拍打著自己的臉,想要把自己打醒。

“喂——撒寧勒用水?關忒關忒!吾沒水了!(誰在用水?關掉關掉,我沒水了)”洗澡間裡傳來顧東文的哇哇大叫。

景生默默地又撩了幾把水,連頭發都澆濕了,才擰上水龍頭應了一聲:“是我。”

嘩啦啦的水聲淹沒了他的回答。

樓上電視機屏幕上咿咿呀呀唱著越劇《追魚》,顧阿婆睡在躺椅上,身上搭了一件白褂子,輕輕打著呼嚕。

“噓,外婆看電視看了睡著了。”陳斯好輕輕放下手裡的紗罩,擦擦油嘴企圖消滅自己剛偷吃了兩個雞腿的證據,胖肉一堆順溜地從椅子上滑了下來。他朝景生身後看了兩看:“咦?阿姐呢?”

“去外灘看燈了。”

“阿哥你怎麼不一道啊?”陳斯好跟著景生躡手躡腳地爬上閣樓,喘了兩口氣:“你們還沒好啊?”

景生摸了摸他的大頭,斯好一頭軟卷毛很服帖,比斯南炸開的亂毛好摸很多。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亂問。你不懂。”

“我懂的,我不要太懂哦!”陳斯好不服氣,大眼睛烏溜溜轉了兩圈,神秘兮兮地告訴景生:“上次你女朋友來找你,跟阿姐穿了一樣的裙子,是你帶她去買的對伐?阿姐氣死了,所以才不睬你了。”

“她氣嘛要氣的,不過你女朋友家的小汽車她還是要坐的。嘖嘖嘖。”斯好撥弄著景生書桌下的足球歎氣:“我也想坐你女朋友家的小汽車,她都不帶我坐,小氣鬼!”

“我女朋友?”景生一怔,蹲下身問:“什麼時候來的?”

“你去杭州的時候啊。她還帶了進口的巧克力來,說是友誼商店才有得賣,要用什麼橋買。”

景生猛地站起身,嚇了斯好一跳。

“阿哥?”

景生回過神來,捏住小胖子的臉:“我怎麼沒看見巧克力?”

陳斯好苦著臉招供:“熱、熱死了,化了——我就吃掉了——”

“就你流大鼻血那次?阿奶說你是吃巧克力吃出來的?”

“嗯嗯嗯。”陳斯好揉了揉自己的腮肉,齜牙咧嘴地喊疼:“阿哥,到底要什麼橋才能去買?真的好吃,等我下次生日你買給我好不好?”

“不是橋,是僑彙券。小戇徒,你不能吃甜的,忘了?”景生三步並兩步跳下閣樓。

“阿哥,阿哥,你扶扶我,我下不去了。”陳斯好趴在樓梯口,不敢往下伸腳。

顧阿婆被他們吵醒了,慢悠悠地扶著躺椅站了起來:“吵吵吵,吵死了。寶寶你怎麼又爬閣樓上頭去?又忘記你小時候滾下來哭半天了?你彆動彆動,阿婆來扶你。”

“景生?景生?斯江呢?欸,怎麼又跑了真是。”

顧東文一邊擦頭發一邊回頭喊,喊了個空氣。他嘀咕了兩句,去拿紫砂茶壺,忽地抬頭問:“陳斯好,你是不是偷吃雞腿了?”

“沒呀。”斯好又抹了抹嘴,不油。

顧東文又好氣又好笑地掀開網罩,把兩根雞骨頭拿起來敲了敲陳斯好的頭:“你就知道吃肉!骨頭呢?骨頭自己跑出來啦?”

斯好抱著頭嚶嚶嚶:“伊私噶跑出來,關吾啥事體呀?(它自己跑出來,關我什麼事?)”

腳踏車飛快地掠過萬航渡路南京西路,景生從西藏路右拐,到了金陵路慢了下來,停在了路口。斯江她們會從金陵路往回走,還是延安路或是北京路?

景生有點吃不準,他喘了幾口氣,撩起襯衫下擺擦了擦滿臉的汗,繃緊的大腿肌肉驟然鬆懈下來,腦子裡繃緊的弦也跟著突然鬆了。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曾經發生過,莫名很熟悉,包括他現在的茫然不知何去何從,包括他覺得自己很可笑,似乎都發生過,但結果是怎樣的,他完全想不起來。

他這麼戇嗬嗬地衝出來,當然是要找斯江。找到了以後呢?他要乾嘛?

告訴她王璐不是自己的女朋友?說他沒有帶她去買那條裙子?說誰穿也沒有她穿著好看?還是說她也沒告訴他王璐來家裡找他,兩人扯平了?又或者讓她丟下唐澤年他們,跟他回家?

哪一樣都很蠢很可笑。被六歲的小東西說了那兩句話,他怎麼就以為……

十七歲的少年,靜靜停在紅綠燈下,綠燈變紅燈,紅燈又變成綠燈,綠燈又變成紅燈,公交車的喇叭聲時大時小,雲層低低的映著霓虹的顏色,再上方的天色原來不是黑的,是那種蒼茫茫的灰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