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第二百二十五章(1 / 2)

萬春街 小麥s 10079 字 3個月前

高一上學期的興趣班在元旦前全部結束,斯江的烹飪課成績優異,最後一堂京劇課,學校請老法師們來給學生講解示範京劇化妝勒頭。銅錘花臉選了任新友扮張飛,青衣選了斯江扮蘇三。斯江勒頭時被勒得直犯惡心,周嘉明不知道哪裡借來的膽子,突然衝上台喊“她要吐了!快放開她!”旋即被老師揪著衣領扔回台下,引得全場人哈哈大笑,斯江苦於整張臉皮被吊得笑不出,疼。

最後拍照留念的時候,斯江覺得自己一張臉是麻的,笑還是哭,她都傻傻分不清楚。但跟著老師一開口,嗐,的確“未曾開言我心好慘”,心慘臉更慘。教室裡和前後門全擠滿了來看熱鬨的同學,讚歎聲不絕。

京劇團的老法師和藹可親,一再誇斯江是好苗子,長得好身段好,最重要一雙眼睛太靈了,天生的旦角。卸妝前她拿起一隻筆左右上下毫無規律地換位置,讓斯江頭不動,隻用眼睛追著筆尖看。

“看見沒你們,她這雙眼多靈啊?看誰勾誰,勾誰誰死,不死也沒了魂。”

老法師得意地掃視周圍一圈看呆了的呆頭鵝們:“哎哎哎,回魂了,回魂了啊。”

斯江眨眨眼:“老師,求求你先鬆開我的頭,疼。”

同學們集體笑翻了。聽上去古老陳舊腐朽的京劇,原來有這麼好玩的老師們在努力,在斯江眼波流轉的刹那,所有人真的體會到驚心動魄的美,不隻是戲曲扮相的美,大家發現自己和京劇的距離一點也不遙遠。

留念的兩張照片貼在學校宣傳欄裡,下一屆京劇班靠這個就能吸引更多的高一新生。結果一年半後斯江那張照片莫名不見了,隻剩下任“張飛”在上麵吹胡子瞪眼睛,斯江覺得特彆可惜。李南她們拍桌子斷定是喜歡她的某個狗男生偷走的,李福爾摩斯把目標鎖定在景生他們那屆高三畢業生裡。好在教務處很快找出了底片,又洗了一張貼上去,還給宣傳欄加了鎖。

***

一月底期末考試成績出來,斯江年級中等偏上,生物、化學和政治地理拉低了不少分數,最擔心的代數幾何物理倒都考進了班級前十,托托福的福,英語首次邁入年級前十名。

“你怎麼語文分數掉了這麼多?”景生驚訝不已,語文一直是斯江的強項,初中三年從來沒下過年級前十,這次她居然隻考了79分。

“我現在一點也不喜歡語文課。”斯江也很煩,高老師和周老師的教法完全不同,刻板又無趣,對作文的要求也特彆規範化,同樣的寫法,周老師會很欣賞,紅圈圈一段段地圈,但到了高老師眼裡,全是太自由散漫,不緊扣主題,中心思想不積極向上,一堆問題。原來大作文滿分40分,斯江總能拿到36分以上,這學期一下子變成了28分以下,天上地下的差彆。

“鬱平比我還慘。”斯江把語文書丟到一旁,又好笑又煩惱。鬱平比她知識麵更廣,見解更特彆,特彆擅長諷刺類的雜文風格,散文也彆具一格,文字精煉,帶著明顯的“鬱平式”風格的黑色幽默。斯江一直很欽佩他對生活裡點點滴滴觀察得那麼細致入微,他的黑色幽默通常是自嘲,卻總能精準地打擊到他要諷刺的“群體”,令人會心一笑又回味無窮。由於他學繪畫多年,連他文字的詞句和分段,都帶有特彆的韻律美。

“下學期周老師讓我和鬱平去參加市作文大賽。”斯江提起周老師就兩眼放光:“要是我能得獎,高考就能加分,而且也能讓老高看看清楚,不是我和鬱平有問題,是他太老套太死板了。”

“你不是要考托福出國?”景生側目:“唐澤年不是也要和你一起出國?”現在唐澤年和斯江已經是全校公認的“一對”了,他們也不避嫌,經常同進同出,雖然總有李南張樂怡一班同學同行,但大家心裡都有數,那兩位就是幌子。

斯江紅了臉:“不一定考得好,考得好也不一定申請得到獎學金,而且聽說現在簽證很難的。去年高三年級第一名的盧瑩托福考得蠻好,申請到了半獎,結果還是被拒簽了。”

景生沉默不語。

斯江甩甩頭,很快丟開了語文考試失利的陰影,至於顧西美看到語文分數會怎麼說,她已經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

二月一號,顧北武夫妻回到上海,善讓離預產期還有四周。善讓的母親周老太太和善禮當天就來了萬春街,母女兄妹大半年不見,看見善讓高高凸起的肚皮,又哭又笑又稀奇,說不完的家常話。周老太太和顧阿婆一見如故,兩個命運完全不同的老人家格外親熱,一個生怕親家母看不到自家怎麼疼媳婦,一個隨時隨地都說“聽北武的沒錯”。斯江看著都覺得有趣。

周老太太打算正月初二跟女兒女婿一起回北京,陪善讓坐月子,再幫她帶上一年外孫。現在北武和善讓搬離了北大宿舍,兩人在使館區附近租了一個三室一廳的小公寓。請老太太來□□忙是北武的主意,一來他特彆忙,還有幾個月就要遞交關茂總協定的複關申請,跟著明年要進行複關的多邊談判,肯定會經常出差,他能照顧孩子和善讓的時間實在有限。等善讓休完產假,孩子就沒人照顧。另外也是想讓老太太有個事忙,能振奮起來。自從老將軍去了以後,老太太很萎靡,在鄉下住了三個月,瘦了十五斤,嚇得善禮把老太太“綁架”到了上海,逼著老太太“照顧”他的生活起居,老太太才慢慢緩過勁來。

顧阿婆對這個深以為然:“親家母,帶寶寶好,真的,我家老頭子走了後,來找過我好多次,我病得七葷八素的,真以為也要被他喊走了。但是沒辦法啊,東文在雲南,西美去了新疆,我身邊就隻有北武一個,他當時連個單位都沒有,成天遊手好閒,我要跟著老頭子去了,他們兄弟姊妹幾個怎麼辦?誰給我家西美寄東西呢。唉,我隻好跟老頭子說對不住他,勞煩他在下麵多耍子幾年,等等我。後來有了斯江,親家母,我真不騙你,斯江跟我睡過一夜,老頭子再也沒來過。他心裡有數的,小囡丟不下啊,得有人照顧。”

周老太太作為一名堅定的馬列主義無神論者,眼淚水淌淌地點頭:“是的是的,我家老周哦,來喊過我好多回!說過草地苦啊,腳爛掉了,讓我去陪他,給他編草鞋。”

好在兩位老太太記得這是快過年了,追憶一下往事,又熱火朝天地討論起北武和善讓的孩子該怎麼帶,善讓萬一沒有奶怎麼辦,有奶要吃上多長時間。

隔了一天,陳東來顧西美帶著斯南也回來了。陳東來和顧西美先去了陳家,斯南叫了一聲阿奶好,就撒丫子跑來了外婆家。

“阿姐!黃蓉死了!死了!”

一家人被她吼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斯江定定神:“她不是去年就自殺了嗎?”

顧阿婆氣得抄起雞毛撣子要打斯南:“大過年的,你個小把戲,一上門就死啊死的不吉利,討嫌!”

斯南是在火車上和乾姐姐們閒聊才得知這個驚天噩耗的,被顧阿婆抽了兩下後,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看一屋子的人,很明顯沒有一個人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你們太無情了!”

她轉身咚咚咚下了樓往弄堂外跑。

斯江和景生趕緊追了出去:“南南!南南!”

陳斯好回過神來了:“誰死了呀?無情是什麼?”

“呸呸呸!”顧阿婆捂住他的嘴,對著牆上十字架喊了好幾聲上帝保佑,上帝不要怪小囡嘴巴沒遮擋。

北武和善讓麵麵相覷。半晌後北武感歎:“斯南好像變化蠻大。”

“小姑娘有喜歡的人挺好的,”善讓看著北武微笑:“心裡會滿當當的,等她長大後回憶起來也是一份很寶貴的記憶。”

斯南跑進康家橋,對著趙家的窗戶喊了好幾聲,隔壁阿婆說趙佑寧還是國慶節回來過兩天,不到年三十肯定不會回來。她垂頭喪氣地往外走,遇到來找她的斯江和景生,被拉回了萬春街。她坐在吃飯台子邊,手邊是斯江給她倒的紅棗茶,景生拿來的蛋卷,陳斯好一邊吃蛋卷一邊好奇地偷偷問她:“啥寧西忒了?(誰死掉了?)”

斯江摸著善讓的肚皮對斯南笑:“快來摸摸,動得可厲害了,你猜猜是弟弟還是妹妹?”

顧阿婆把一碗獅子頭重重放在她麵前:“好了啊,過年,不作興說不吉利的事,你不是最愛吃肉的嗎?來,你阿姐阿哥特意省下四隻獅子頭給你。”

斯南抄起筷子叉起一隻獅子頭,啊嗚咬了一大口。陳斯好咽了一下口水:“阿姐,你吃得下嗎?吃不下我幫你。”

斯南狠狠地又咬了一大口,嚼得苦大仇深腮幫子直顫,瞪著陳斯好片刻,筷子一扔,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來。

“啊?儂覅哭啊!”小胖子嚇得跑出去三尺遠:“我不幫你,我不要幫你了,全是你的,我昨天吃過兩個了……阿哥!阿姐?”

斯江扶著斯南的肩膀,聽著她嗚咽地喊著模糊不清的黃蓉,鼻子也發酸。喜歡人真的很偉大,王璐喜歡阿哥,那麼難過,連南南喜歡翁美玲,也會因為失去她這麼傷心。

好在斯南大哭了一場後,化悲痛為食欲,把四隻獅子頭全吃下去了,到了晚上就基本痊愈了。捧著小小的電話本對著話筒裡和趙佑寧說她有多難過。說了十分鐘後,顧阿婆不停地提醒她,打電話要錢的呀,要錢的啊小祖宗。

三十分鐘後,陳斯南掛上電話,橫了景生和斯江兩眼,一抬下巴:“你們都不理解我!隻有寧寧哥哥懂我。”

景生摸了摸鼻子:“趙佑寧——真是太有禮貌了。”也太慘了。

***

為了讓舅舅舅媽阿妹看到自己的烹飪新技能,第二天一大早,斯江興致勃勃地拉上景生去了武寧路菜場,捏著副食品票和買菜錢精打細算了好一番,買了兩斤肋排,準備燒糖醋小排,一斤鵪鶉蛋做斯好最喜歡的茄汁虎皮吃法,,一隻童子雞清炒,三顆塌菜炒一根冬筍,最後在紅燒大排和清炒河蝦仁之間猶豫不決。

“蝦仁吧。”景生拍板:“你那個蝦仁炒得比我們都好,特彆好吃,再說已經有小排了。”

斯江笑彎了眼:“真的嗎?真的嗎?我炒得比你和舅舅還好?”

“真的,今年年夜飯這道菜讓你來弄。”景生也笑了:“再買四條烏鯽魚,燒個鯽魚豆腐湯。”

“對對對,蝦仁蘸了醋,就是大閘蟹的味道,一菜兩吃,不要太劃算。舅舅最喜歡吃大閘蟹了。”斯江喜不自勝,去年秋天大閘蟹漲價,要五塊錢一隻,顧東文買了十隻,被顧阿婆念叨了好幾天。說起大閘蟹,斯江和景生想起老太太那些話,不由得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