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第二百六十二章(2 / 2)

萬春街 小麥s 7687 字 5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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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江在二中插班了兩個星期,給二中和整條友好路上的中學帶來了一場風暴。烏魯木齊不缺美女,斯南在的時候因為她眉眼間距小,眼窩略凹,接近維族姑娘的長相,卻比維族姑娘黑瘦,並不引人注目。但斯江是地道的江南美女長相,清麗不可方物,物以稀為貴,她又絲毫沒有上海姑娘的倨傲,謙虛可親,男生女生都想和她做朋友。

老師們少不了也對著顧西美一頓猛誇,誇完斯江誇她教女有方。這算是西美大半年來最好的慰藉。

去年年底,陳東來因個人作風問題被調去了澤普石化廠技術科擔任副科長,雖然澤普石化廠是國家重點“扶貧”工程,投資高達五億多元,但對陳東來而言,他原先隻差一步就會成為石油管理局最年輕的副局級乾部,卻就此折戟,要在一千五百公裡外的南疆至少待上三年,皮帶一鬆的代價不可謂不大。

西美作為“受害者”在學校得到了領導和同事們的更多關愛,對於陳東來被降級發配去南疆,她一方麵心裡覺得活該,一方麵卻又有點不甘心,因為始作俑者小何毫發無損地去了美國,而陳東來工資獎金的減少和前程路斷,損失最大的無疑也包括了她以及三個孩子。為此,西美多接了三個學鋼琴的學生,夜深人靜時,西美偶爾也會設想如果自己當時沒有提出離婚神情,生活又會是怎麼樣。她知道有人背後議論她夠辣手,也有人議論她沒用,姘頭不搞隻搞了自己老公,吃虧的還是自己,但這些她都置若罔聞,想多了也是為難自己。因和陳東來在物理距離上隔了三千裡,眼不見為淨,兩人也極少聯絡,西美逐漸把自己當成了真正的離異婦女,隻是差一張離婚證而已。

好在春節後教育局再次向她伸出了橄欖枝,其中有沒有某位領導背後的安排,顧西美並不在乎,她毫不猶豫地把這個機會當成了救命稻草,隻等九月份就調去市教育局擔任檔案員,工資雖然比現在要少三十幾塊,但隱形福利要多得多。

斯江來烏魯木齊後,對於父親的調離沒有多問什麼,令西美鬆了一大口氣。但母女二人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摩擦不斷。

“還剩幾天就考試了,你彆浪費時間和班上的同學來往,以後一輩子都見不著的人。”西美對找上門來的同學一概沒什麼好臉色,次次都搞得斯江很難堪。

“隻是看一下卷子而已。”

“嗬,讓她去找老師好了,你一個轉學生,自己還搞不靈清呢。”

斯江隻好不響。

“吃飯的時候彆看書,對胃不好,你怎麼養成這麼個壞習慣,有沒有帶壞斯好?”

斯江默默收起英文,她並沒有吃飯看書的習慣,但如果每頓飯都不得不聽姆媽嘮叨那些毫無意義的話,她還不如看書放空一下。

“跟你說了幾百年不要看閒書,你呢?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現在搞成近視眼,你開心了?”

“近視度數隻會一年比一年深,配眼鏡這麼貴,還總要換,多少費鈔票?早點聽姆媽的話哪裡來這麼多麻煩的事。”

斯江依然不吭氣,頭一個禮拜她還會解釋這個解釋那個,後來就沒力氣接話了,疲憊不堪,她寧可在教室裡自習到晚上九點熄燈,也不想回宿舍。因為有姆媽的對照版本,斯江越發想念自由自在的外婆家。而姆媽為什麼怎麼看她怎麼不順眼,斯江將之歸結為婚姻的不幸扭曲了姆媽的性格。但婚姻的不幸,是否有她性格上的原因,斯江不得而知。

六月底在石油管理局招待所裡見到闊彆已久的父親時,斯江竟然莫名同情起眼前的中年男人來。

陳東來的兩鬢星點花白,本應該是男人最意氣風發的年紀,卻形容憔悴,暮氣沉沉,見到斯江的時候陳東來吃了一驚,許久沒有收到女兒的照片,眼前明媚沉靜的少女和他印象中的女兒完全對不上號,他來之前想了許多話,真見到了卻難以開口。所有的解釋、掩飾在斯江澄清的眼神前,都隻能是自辱。

“斯江長大了,爸爸差點沒認出來,”陳東來有點局促地征求女兒的意見:“爸爸帶你去昆侖賓館吃飯好不好?”

“好。”斯江彎了彎眼,欣然應允。

昆侖賓館就是友好路上著名的“八樓”,前些年改建了“樓中樓”,十一層的北樓平地而起,雖然已經不是友好路上的最高建築,依然是全自治區最頂級的涉外賓館,象征著烏市的輝煌。

和父親吃飯遠沒有和姆媽吃飯難熬,斯江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點分裂,比起姆媽每天對遠在南疆的父親進行全方位的貶低和打擊,父親的歉意和內疚讓斯江覺得更好受一些,但也僅此而已了。斯江沒有權利代表姆媽原諒或者指責父親,她對父親早就沒有過多的期望,經過大半年的冷卻,更談不上有什麼失望或絕望。

父女倆許久不見,倒也不缺話題。斯江先說了說阿娘的近況,陳東來便順勢問問顧家人的近況,聊起景生的大學生活,陳東來不免回憶起景生小時候在沙井子生活的那一年。斯江聽得津津有味。

知道斯江最近一次模擬考考了558分後,陳東來十分高興:“這個分數複旦肯定沒問題,你彆擔心錢,我問過了,就算是自費生,一年學雜費加在一起也就一千出頭,爸爸媽媽這裡沒問題,到時候我每個月再給你寄一百塊錢生活費,夠不夠?”

“謝謝爸爸。”斯江心裡踏實了不少。

在萬春街,外婆、大舅舅、景生和她都一起記賬,家用開銷一本賬,買菜銅鈿、水電費、報紙牛奶、零食點心飲料、人情進出等等,算起來的時候總彆有趣味,華亭路攤位又是一本賬,進貨出貨運輸麵料加工人工工商稅務租金等等,流水賬不複雜,也讓斯江學到不少。但在烏魯木齊,每天夜裡姆媽記賬報數目的時候,斯江隻覺得壓抑,從她兒時會數數開始就知道爺娘每個月要寄回上海三十塊生活費,十八年過去,還是三十塊,但姆媽不厭其煩地天天重複:“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你們三個每個月要九十塊生活費,還要給阿娘養老銅鈿,我每個月的工資全部貼進去都不夠,要不然哪用得著收這麼多學鋼琴的學生呢?等到你讀大學了,出國了,天天要用鈔票,萬一要讀研究生……”

從斯江如釋重負的神情中,陳東來不用多想就記起了西美無休止的絮叨,他輕歎了一口氣:“斯江,你姆媽也很不容易的,她就是做多怨多,你不讓她說她更難受。”

斯江頗為意外,顯然,父親很了解母親。

吃完飯,陳東來把斯江送回二中門口,塞給她一個信封和一袋蘋果:“爸爸這個月的工資和獎金,你先拿回去給你姆媽。這袋蘋果是阿克蘇產的,特彆甜,你也拿回去吃。”

“謝謝爸。”

“你好好考,出國留學的事先放一放。”

“知道了。”

“十號我再來,送你去火車站,你是直接回上海吧?”

“是的。姆媽買好票了。”

“好的。那爸爸先走了。”

“爸爸再會。”

“爸爸的地址電話都收好了伐?慢點讓斯南有空給爸爸打電話。前幾次打電話回去她都不在家。”

斯江默默點了點頭,不是不在家,從知道爺娘的事情後,斯南就不肯再接爸爸的電話了。

陳東來點點頭,轉身離去。

友好路上霓虹燈不停閃爍著,2路公交車呼嘯而過,陳東來的背影顯得十分單薄伶仃,他過馬路的時候有些笨拙,左看右看,猶豫不決,一邁步險些和一輛腳踏車相撞,他急匆匆地跑上了對麵的馬路牙子,轉過身來,看見斯江還站在學校門口,笑著對她揮了揮手讓她進去。

這一刹,斯江鼻子酸了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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