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第三百二十一章(1 / 2)

萬春街 小麥s 7809 字 3個月前

第三百二十一章

留學生們在燕京飯店裡看完陳佩斯和朱時茂的《主角與配角》才散了年夜飯聚會。付賬前老板娘貼心地送了一小碟子簽語餅。大家嘻嘻哈哈地邊拆邊喊:“Fortune!好運來好運來,恭喜發財!”反正過年嘛,吉祥話不嫌多,鈔票更加不嫌多。

趙佑寧捏碎餅乾,簽語上白紙黑字清清爽爽一句:“Outwiththeold,inwiththenew.”

坐他右手邊的同學瞄了一眼,對手中還沒粉碎的餅乾肅然起敬:“哦喲,蠻準額!”捏開一看,上麵卻隻有一個詞“Husband”,一桌人哄堂大笑起來,攛掇他找老公找老婆的都有。趙佑寧也笑了。

出了飯店各自道彆。平時往來頻繁的要去某人的住處繼續下一場,打牌搓麻將吃老酒,熟人招呼趙佑寧一道去,佑寧婉言謝絕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學校和實驗室不會因為中國春節而放假,對於地球上五分之一的人口不包括趙佑寧來說,這個夜晚很特彆,但對另外五分之四的人們以及趙佑寧來說,不過是無數普通日子裡的一天。

H廣場上還有三三兩兩的行人。白天十分熱鬨的五岔路在路燈下顯得有點淒涼,書店郵局電影院早就打烊了,賣紀念品的書報亭也關了門,廣場東南角的AuBonPain咖啡店倒還亮著燈。這家咖啡連鎖店味道一般,但占著最好的地段,光是每天來參觀H大的國內外遊客就足以賺得缽滿盆滿,畢竟在咖啡店遇上哪位諾貝爾獎得主或是著名教授的概率據說還是蠻高的。

趙佑寧推門進去,原來裡麵在盤賬。他說了聲Sorry要往外走,卻被一個麵熟的女服務生喊住了。

“Hi,Ning,HappyeseNewYear!”

趙佑寧笑著轉身回了一句中文:“新年好,恭喜發財。”

女服務生笑著地舉起一杯咖啡:“Ibuyyouacoffee?”

店裡的人都笑了,有個男孩吹了聲口哨。

趙佑寧笑著接過咖啡,放下五美金,告訴她根據中國傳統,除夕夜花出去的最後一筆錢明天會十倍跑回來,所以他不能放過這個發財的機會。

看著他走出咖啡店,店裡的美國人對這個中國春節的神秘傳說充滿了好奇。

女孩給他的還是黑咖啡,趙佑寧喝了一口,燙破了上顎天花板,舌頭輕輕舔一舔,那塊油皮感覺像是很容易能被舔下來,卻一直頑強地存在著。他站在咖啡店門口的大樟樹下和這塊油皮戰鬥了五秒鐘,放棄。有個無家可歸的人見他一直站著,從斜對麵走了過來,披著的破毯子像超人的披風鼓足了氣勢。

“Pychess?”

趙佑寧一愣,笑著搖搖頭。帶著俄羅斯口音的流浪漢看了看刻著棋盤的水泥“棋桌”,遺憾地吸了吸鼻涕,拎著手裡的棋走遠了,看上去似乎是在這裡擺棋攤賺錢的人之一,佑寧聽說過,一美金一盤,說賭也算不上。

“Hi——”佑寧喊了一嗓子。

流浪漢迅速跑了回來。

輸了三美金後,趙佑寧一個人沿著查爾斯河走了許久。遠遠看回去,AndersonMemorialBridge的三個拱形橋洞內有暖黃的光,在河麵上鋪了一層碎金,頗有東方風韻。

趙佑寧現在回過神來,覺得自己沒多麼冤大頭。林小姐在他麵前除了冒充M大的學生以外,並沒有其他人背後說得那麼不堪,隻是錯過當時那一秒後似乎就沒有了為她辯護的必要,就像沒有必要特意聲明他不是衝頭一樣。承認是最好的終結。

他答應談戀愛試試是十一月初的事,隨後提出替她承擔房租是因為覺得她為了還大學貸款課後去餐廳兼職很辛苦,對學業無益。但她會經常給他買咖啡,也會主動打掃公寓。他聖誕節送給她一套市場營銷方麵的書籍做禮物,她送給他一根皮帶,是什麼牌子他沒留意,她搬走的時候直接拿走了。

他完全沒有懷疑過她的學曆,一方麵在異國他鄉遇到說中文的人不免會自動產生親切感,另一方麵她的求租讓他莫名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即便現在回溯,佑寧也找不出多少自相矛盾的地方。林小姐自述是台灣來的新移民,父親開中餐廳失敗後酗酒,持續家暴她母親以及她和她的兩個姐姐,罵得最多的是她母親生不出兒子,害得他絕後。他還**,把三個女兒的學費全部花在了□□身上。她靠貸款讀大學,之所以要在劍橋鎮找住宿是因為她父親每次都能找到她並搶走她身上所有的錢,而他住的公寓樓下有嚴格把守的保安,非住戶根本進不來。這套公寓的小房間其實是個儲物間,六個平方米不到,隻能放一張單人床一張小書桌,但是兩百美金的月租在劍橋鎮幾乎是便宜得不能再便宜的了。原來的租客Alex要去紐約闖蕩,佑寧本不想再分租出去,但林淑芬笑中帶淚淚中帶笑的神情打動了他,令他想起姆媽離開康家橋弄時摸著鋼琴的表情,好像她並不確定那唯一的出路是不是真正的出路。如果那也是演的,趙佑寧認為她應該去好萊塢做一個女演員才更合適。

那間小房間並沒有再租出去,商學院的博士隻是他托人請來做做樣子的。至於林淑芬到底有沒有真的喜歡過他,趙佑寧覺得至少她把一個真心喜歡他的角色演得很到位。她的表白真摯誠懇,有點自卑又矛盾且和諧地自尊自傲,相處過程她中的仰慕、欣賞、熱情、體貼、患得患失、嗔怪,甚至鬨脾氣,都很自然,很符合這樣一個角色,也符合趙佑寧對這個角色有限的想象。

趙佑寧客觀地覺得,FannyLin除了談戀愛期間偶爾有些黏糊,占有欲比較強之外,平時是一個很有上進心也很自立的女性。她有M大的IDCard,放在一個簡潔的卡包內,相架裡有她和家人的合影,她的父親被剪掉了,也有她穿學士袍的照片,還有和朋友在M大校園裡的合影。她喜歡電影和藝術,搬進來時帶有一箱子商學院學生的書籍,隨身包裡放著PeterM.Senge的講稿,她說這位講師今年要出一本了不起的著作,名字叫《TheFifthDiscipline》(第五項修煉),她還說,“趙佑寧你就是我的第五項修煉”,但他並沒有接著問她的前四項修煉是什麼。對於電視上出現的著名品牌廣告,她總能頭頭是道地分析他們成功的原因。那位嘴巴不饒人的上海小姑娘並不知道,在他和他的同學麵前,林小姐表現得相當出色,她對金融、政治、體育、藝術都有廣泛的涉及,非常善於交談卻不過於炫耀,她的英語也完全沒有台灣普通話的嗲味。這些大概也是趙佑寧從不懷疑她的原因。

作為事後諸葛亮去回看,林小姐當然也不是毫無破綻,例如她從來沒請同學或朋友來作客,也沒有把趙佑寧帶入她的社交圈,邀請過三四次,但都是趙佑寧提前說過的無法陪她的日期。她經常送趙佑寧去學校去實驗室,卻從來沒要求他送她去學校。

梳理完這些,趙佑寧籲出一口長氣,對於父親和賈青青的婚姻生出了幾分同情,在趙衍眼裡,未必沒有看到過賈青青的破綻,但一個人不會對“不夠重要”的人產生足夠多的好奇和探索的**。說得更直白殘忍一點,他並不關心她。趙衍得到了一個年輕的女人,得到了一個新的家庭,重新成為了“丈夫”,也許他要的就是自身在社會上的這個完整性,離異的男人,心裡是否會覺得自己缺少了什麼。

趙佑寧對自己從天而降的第一任女友林淑芬小姐並無怨念,甚至有些慚愧於自己的自私。如果去CraigVenter的實驗室進行基因測序,可能會證明他骨子裡遺傳到了父親的薄情和自以為是。林小姐也許在客廳裡換過很多次衣服才等到被他“撞到”,但她也一直在努力做一個優秀的女朋友,她烤過蘋果派,送他去實驗室,噓寒問暖,主動替他熨燙襯衫。近兩個月裡,他每個星期都會吃到三四頓林小姐做的飯,除了三杯雞薑母老鴨湯外,甚至還有過一頓手工菜肉餛飩。聖誕夜她作為“女主人”儘心儘力地招待了四五個他的同學老鄉,烤了一整隻火雞,處處體現出一個“賢妻良母”出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品質,林小姐付出了時間精力金錢和無法確定真假的“真心”,他也得到了不隻是虛榮和安慰的好處。她是他來美國後生活裡最親近的女性,也是第一個他認真考慮過將來是否會在一起的對象,而事實上,他卻並沒有付出多少真心,他隻是覺得她不錯,這個狀態不錯。

如果不是斯南的電話,如果不是那張被撕壞的照片,佑寧覺得自己和林小姐很有可能會繼續這麼相處下去,也很有可能會發生進一步的關係,更不乏結婚生子的可能。如果到了那一步,林小姐哭著坦白自己的小小欺騙是出自於要麵子甚至是失去他的恐懼,他會怎麼做?

咖啡杯變得冰冷,連著手指頭也變冷了。趙佑寧打了個寒顫。

***

電話撥了三次才接通,傳來的卻是陳斯好的聲音。

“新年好,恭喜發財,儂是撒寧啊?尋撒寧?”

“哦,是寧寧阿哥啊,阿哥新年好,祝儂身體健康萬事如意一馬當先馬到成功!”斯好說了一溜,“大姐姐跟大哥哥小舅舅小舅媽一道去看電影了,二姐姐軋旁友去了。”

趙佑寧一怔:“撒?陳斯南去做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