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南浮上水麵,噗噗地吐了好幾口水,一扭頭看見不遠處趙佑寧雙手托在唐歡腋下正在用力踩水,不住地東張西望。
“我在這裡!”
斯南狗刨著遊了過去,見到半死不活的唐歡滿頭滿臉的汙水,頭上還有一團烏糟糟都不知道是什麼垃圾,她想笑又想哭,帶著水的巴掌劈頭蓋臉地打在唐歡胳膊上肩膀上。
“儂尋西啊儂!(你找死啊你)沒腦子啊,有毛病啊,腦子歪特了?!(腦子壞掉了)”
唐歡有氣無力地笑著點點頭:“是來尋西額,對勿起哦——”
趙佑寧一邊踩水一邊無奈地問:“往岸上遊?否則沒被淹死先被臭死了。她腿抽筋了,我們一人托住她一邊,來。”
好在一條撈垃圾的小船迅速靠了過來。
唐歡被上拉下托地爬上船,嘔得天昏地暗,一邊嘔,一邊指著河裡牙齒發顫地說:“有老鼠,老大一隻,就從我臉旁邊遊過去了。”
環衛工人老爺叔聲音洪亮得很:“河浜裡老鼠多著呢,小姑娘有撒想勿開要跳蘇州河,黃浦江清爽交關好伐!”
斯南抬手聞了聞:“喂,你還要不要去跳個黃浦江試試?”
唐歡搖搖頭,翕了翕唇,露出一個極難看的笑臉,抱住了膝蓋發起抖來。
斯南擦了擦一臉的水,默默看向鹹蛋黃一眼的夕陽,眼裡很快模糊一片。
***
四個人是走回萬春街的,因為實在太臭了,差頭師傅不給她們上,公交車司機和售票員也不讓她們上。陳斯好一路上一聲也不吭,緊緊拉著斯南的手不肯放。
唐歡在顧家洗了頭洗了澡,穿了斯江的一條粉紅細條紋的襯衫連衣裙,仔細地把腰帶係了一個蝴蝶結,把臟衣裳臟鞋子刷洗乾淨放在一個馬夾袋裡拎回了禹穀邨。
斯南出發去雲南之前給方家打電話,方樹人說唐歡回如東了,她戶口在如東,本來就要回去參加高考。如東唐家沒有裝電話,隻能通信。斯南在通訊錄上記下唐歡的通信地址,夜裡忍不住給萬航渡路的楊文意打了個電話。
“你幫我去打聽打聽,你家隔壁那個老郭怎麼樣了。我請你吃白斬雞。”
“噯?你不知道啊,老郭老婆老早被精衛中心放出來了,原來伊已經懷孕兩個多月了!”
“哈,老郭丈人公丈母娘又去教育局哭赤無賴了好幾天,說他們是被唐——唐歡騙了,上當了才冤枉了女婿,女婿是無辜的啥啥啥,嘖嘖嘖,聽說賴在教育局住了三夜天,現在老郭好像調去鄉下哪個學校了,不曉得是南彙還是鬆江。反正前兩天他家就搬場了。”
後來楊文意又說了許多零碎的舊聞新聞,斯南心裡亂糟糟的也沒聽進去,掛了電話趕緊又打電話去禹穀邨。方樹人卻請斯南有時間多給唐歡寫寫信。
唐歡跳蘇州河的事,斯南不知道她家裡人知道不知道。
***
斯南給唐歡寫了很多信,從來沒收到過回信。唐歡也從來沒參加過初中同學高中同學聚會。有的人像流星一樣,從彆人的人生中劃過,留下一條印記。彼此都不知道對方是否還記得自己。上海這麼小,上海這麼大。很多年後,陳斯南被陳瞻平拖著去參加同學會,她走進禹穀邨,大鐵門已經生了鏽,花園裡滿是雜草,她敲開方家的門,出來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
“唐歡?是房東唐先生的親戚吧?”他彎起一雙桃花眼,笑盈盈地邀請斯南,“要不要進來喝杯茶?我是他家租客,我叫陳易生,彆怕,我不是壞人。”
斯南失笑,退後一步,一腿衝天帶著疾風直接架在了他耳邊的門框上,穩若泰山。
“我是壞人。”斯南抬起下巴睨了他一眼,“好好愛護這個房子,把門擦乾淨。還有,不要動不動就請陌生人進屋喝茶。”
“阿姐、阿姐——”陳易生追在斯南屁股後頭喊,“我從來沒見過你這麼好玩的壞人,我們認識認識啊,進來喝一杯吧,你能空手劈磚嗎?或者一腿踹斷球棒?你肯定還有絕招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