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第三百九十七章(2 / 2)

萬春街 小麥s 5319 字 5個月前

斯南突然坐了起來,雙手插在一頭卷毛裡扯了好幾下,胡亂晃蕩了幾下腦袋。

五雙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中看向她。

斯南長長吸了口氣:“趙佑寧以前喜歡我姐的,從小學喜歡到大學呢——”

這句話吐出口,斯南眼睛鼻子酸澀難當,她頹然倒下,夾著被子用力蹬了幾下,閉上眼不再說話。

童鈺安靜地下了梯子,爬回自己床上:“咳咳,同誌們呐,我倒戈改投張明涵了啊,張明涵1票。”

“張明涵,兩票。”“張明涵,三票”……

斯南捂上耳朵,趙佑寧的話卻又冒了出來。

“你至少要清楚什麼是你真正想要的。你不需要比你姐強,不需要證明給你媽你爸看你也能做一個名牌大學的大學生,你不需要半夜用功假裝輕鬆演一個天才。”

不需要嗎?斯南想說自己從來沒想過要比斯江強,她隻是想和斯江不一樣。從記事起,無論她想不想,她都是斯江的對照麵,姐姐是漂亮,她是好白相,這可真是上海話裡獨有的善良的形容詞。姐姐是雪雪白,她是墨墨黑。姐姐是上海小姑娘,她是像新疆小囡,姐姐是合唱隊舞蹈團的,她是滾泥塘鑽樹叢的。每個見過斯江的人看到她都會笑,她們在想什麼明明白白寫在臉上:真可惜,妹妹一點也不像姐姐也不像媽媽那麼好看。這種可惜又帶著隱晦的滿意,她們用安慰的口吻跟西美探討誰家也是兩姊妹差彆很大,哪個漂亮媽媽生了三個女兒都像爸爸。這些都讓斯南厭煩。但最讓她生氣的是姆媽嘴裡每天五百二十遍的“換了你姐怎麼怎麼”、“你怎麼一點也不像我生的”、“你姐三歲就會……,你呢?”“你姐從來不給大人惹麻煩”。

沒有人知道斯江是斯南的第一個假想敵,她沒見過斯江,於是玻璃台板下斯江的照片就成了她的敵人。姐姐真討厭,長得好看討厭,穿得漂亮討厭,笑起來更討厭。她故意打翻搪瓷杯,水在玻璃上一汪一汪的,陽光落在上頭,每一汪水裡都有一片彩虹。斯南伸手去攪碎彩虹,卻出來更多的小彩虹,姐姐的笑容一點也沒變。她氣得用棉襖的袖子把那灘水全吸了。

但最讓斯南生氣的是隻有斯江發自內心地喜歡她,電話裡雀躍無比的“妹妹,囡囡,寶寶,”求著她喊一聲阿姐,信紙上畫著兩個手拉手的女孩,一起吃飯一起玩耍一起讀書一起逛街一起睡覺。就連斯江的喜歡也變成了對照組的構成因素,“阿姐對你這麼好,你呢?”“叫人都不會,戇嗬嗬的,”“字不認識,圖也看不懂?姐姐畫了和你在做什麼?快說。”斯南發脾氣把信紙撕破,吃了一頓桑活。夜裡姆媽在煤油燈下用漿糊把信紙粘到紙上,爸爸誇姐姐畫得好,寫得也好,哪個詞用得特彆精準。這些也都很討厭。

什麼時候斯南意識到做一個讓人吃驚讓人頭疼的小孩比讓人誇獎的小孩更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的,她已經記不清楚了。西美倒是提過無數遍,斯南兩歲出頭的某一天突然跑出了教室,跑出了幼兒園,兩天一夜後才在鎮外的蘋果林裡被兵團的人找到,幸好是春夏之交,她毫發無傷。“結棍”這個詞成了斯南最早喜歡上的形容詞。

第二個假想敵是男孩。從“像男小偉”到“比男小偉還強”,斯南這一步跨得很輕鬆。她在遊戲玩樂上遺傳到了顧北武的天賦,一個玻璃珠怎麼能進洞,她一眼就看得見那條隱形的線,直線、弧線、撞擊後的路徑變化,不需要想象也不需要計算。若乾年後看到電腦上台球遊戲那白色的虛線入洞指引,斯南才發現這些是自己大腦裡天然的儲存信息。

當她把周圍的男孩們全部比下去後,她不再是斯江的對比參照個體,漸漸變成了姆媽口中的獨立主體。她膽子越大,惹的麻煩越多,把她和斯江比較的言語越來越少。漸漸父母難得的相聚時間內都在煩惱怎麼管教她,最後才會感歎一句“幸好沒把這個皮猴子送回上海,要不然萬春街翻天了。”

在回到上海見到斯江後,斯南的煩惱中又多了些許隱秘的得意和內疚。彆人喜歡不喜歡她,斯南一眼就看得出來,可姐姐真是太喜歡她了,這種喜歡像沙漠上的太陽一樣劈頭蓋臉地壓下來,躲都躲不掉。有時候斯南故意擺架子,斯江叫她三聲她才應一聲,她偷眼觀察斯江,戇度阿姐一點也沒不開心,笑得像花兒似的,比玻璃台板下壓著的那張大照片還要好看。這麼好看這麼好的阿姐,是她的,隻對她好。對爸媽,對舅舅,對外婆阿娘,斯南本能地知道怎麼讓他們高興,可對斯江,無論她說什麼做什麼,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斯江都很高興。

這就是阿姐啊,斯南彆彆扭扭地承認:“吾啊(也)歡喜阿姐。”誰能不喜歡陳斯江呢?

阿姐不會爬樹,她會。阿姐不會遊泳,她會。阿姐不會對姆媽發脾氣,她會。斯南很得意。她對著姆媽凶,繞著桌子逃的時候,她看見阿姐眼睛裡的羨慕和難過。斯南後來明白,斯江羨慕她在姆媽身邊長大,羨慕她敢不聽姆媽的話,羨慕爸媽和她說話那麼親昵自在。雖然是她們回到萬春街作客,可斯江覺得自己才是客人。外婆讓斯南選,是留在上海過好日子,還是回沙井子跟姆媽過苦日子,斯南毫不猶豫選了沙井子。斯江哭了。為什麼一定要選,斯南當時還不懂,等到懂的時候,她覺得選擇本身就是個麻煩。

但顧景生還是選了斯江。斯南不想把自己歸到喜歡景生的癡頭怪腦的女生們那一類,小時候許再多的“嫁給大表哥”的心願,在彆人眼裡包括在景生眼裡,隻不過是小女孩喜歡哥哥的一種幼稚的表達,引來一片哈哈哈哈,真好白相。斯南在床上睜開眼,翻了個身,不知道趙佑寧走了沒有。她突然很想告訴他,有什麼稀奇,你喜歡過陳斯江,我喜歡過顧景生,你從小學喜歡到大學,我也從小學喜歡到高一,比你少那麼幾年是因為我年齡小。我喜歡得比你深得深,至少發現他喜歡阿姐後,我不開心了很久很久很久,不像你,一轉頭飛到美國就談上新女朋友了。哼。

從窗簾縫往下看,路燈下已經沒有人了。斯南悻悻地睡回枕頭上,說什麼像喜歡宇宙一樣喜歡她?屁咧,才一個鐘頭人就跑了,一點也不牢靠,不應該站成“望南石”嗎?再想到自己這麼拒絕了他,他有可能轉頭跟彆人談朋友去了,斯南又氣不打一處來,把景生和斯江拋之腦後,開始想象要怎麼搞破壞,就算她拒絕了,趙佑寧也不許馬上跟彆人好,那個三不五時就到他辦公室送兩張音樂會票子的法語老師絕對不行,妖妖嬈嬈的像妲己,到時候把趙佑寧吸乾了,諾貝爾物理獎絕對泡湯了。那個團委書記也不行,趙老師長趙老師短的,還總盯著趙佑寧的手看,女色狼。斯南覺得就算自己不做趙佑寧的女朋友,也有責任替他把關。至於什麼時候趙佑寧可以交一個她認可的女朋友,斯南認真地想了想,三個月太短了,半年?也太短了,那樣顯得他這個量子糾纏像假的一樣。一年差不多吧。

再轉念,想到趙佑寧以後彈琴給彆人聽,對著彆人笑,請彆人吃好的,甚至帶彆人去宏業花園……斯南煩躁地用枕頭壓住自己的臉,煩死了,煩死了,煩到要爆炸。

***

這天以後,斯南看見趙佑寧就板著臉,變成了“不高興”。趙佑寧再有頭腦,也不知道自己在她腦裡已經走完了好幾場移情彆戀的劇情甚至連結婚生子都演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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