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第四百章(1 / 2)

萬春街 小麥s 5413 字 3個月前

第四百章

趙佑寧是想跟斯南好好解釋一下那天辦公室和宋辭的事,音樂會他當然是不會去的,他第二天就用掛號信把兩張票寄回給了宋辭,麵對種種打趣也一一認真解釋:他有喜歡的女生,但不是宋老師,請勿以訛傳訛,對宋老師不好。

對於斯南的心事,佑寧似乎全然了解,又似乎一知半解。抽屜裡便箋上他那點小心思後的評語,令他臉紅,仿佛那夜他表白的言語帶上了抄襲剽竊嫌疑,十分拙劣。對於斯南的避而不見和蓬勃怒氣,佑寧既希望她是出自於嫉妒,又不希望她嫉妒。前者佐證了她喜歡他,後者卻說明她不信任他甚至不夠了解他。

趙佑寧從來都不是書呆子,他是在父母無休止的角鬥中長大的,從某種角度說,他的察言觀色和善解人意和斯南殊途同歸,但斯南最擅長的是善解己意,為達目的不計小節,趙佑寧做不到,他從不主動索取。小時候父母吵架,他用多彈一小時琴多做一小時題的方法勸和,時間久了,他習慣了自己的付出得不到任何回報。他們越吵越厲害,吵得越凶,事後對他越內疚,各種物質上的補償紛遝而至。但下一次吵架時,他依然是旋渦的中心,母親不定時地變成一個歇斯底裡的女人,他倒不太在意被縫被子的針戳幾下,那種疼痛是瞬間的。他同情母親,希望她發泄後能好受一點。

母親所有的過往都是從父親口中被一點點描繪出來的,她自己絕口不提。佑寧一直相信父母之間有過真摯的愛情,現在也相信。外公外婆舅舅母親一家四口的故事,在他七歲以前,聽到的版本都是溫馨的生動的美好的。宏業花園的客廳裡曾經高朋滿座,母親和舅舅鬥琴,外公笑著指點兒女在技巧和情感上的瑕疵,他的學生們輪番上陣彈奏同一首曲子,對麵人家的兩個小姑娘在曬台上隨著琴聲起舞,母親用晾衣服的長竹竿挑著放了奶油蛋糕的竹籃送到對麵,小姑娘們卻害羞地躲回了屋裡。母親無奈地收回竹竿,收到半當中竹籃滑下去,奶油蛋糕摔在了路過的父親頭上,變成了一頭摜奶油,一屋子的少男少女們哈哈大笑。

“她都不下樓給我拿個毛巾手帕什麼的,還在露台上幸災樂禍地喊:趙衍,吾請儂切蛋糕,覅客氣——”父親笑著說,“你外婆非要我去她家洗頭,洗了三遍頭發還是油的,你媽壞得很,舀了一勺洗衣粉給我說肯定能洗乾淨,結果頭發是清爽了,眼睛差點瞎掉。這輩子沒見過哪個牌子的洗衣粉能出那麼多泡泡的。我們那時候都小學四年級了,她還玩吹泡泡,真是幼稚得來。”

母親每每聽到父親說起這樣的往事,會不自覺地露出笑容,但很快就陷入更長時間的鬱鬱不樂,甚至莫名其妙地遷怒於父親。佑寧長大後才意識到,那些快樂不僅勾起了她對家人及自身的悲慘遭遇的回憶,更令她羞愧於自己從憤然赴死到僥幸沒死再到不想死的轉變,而這個不想再死的轉變當然也有趙衍的原因,這又加重了她對家人的愧疚。

“我們三個在農場的時候,我心裡反而好過,吃的苦越多,心裡越舒服,”在劍橋鎮的咖啡店裡,母親曾露出釋然的微笑,“現在想起來也不能怪你爸,真沒人受得了我,脾氣太壞了。寧寧你也真是不容易,謝謝了。”

死過一次的她其實依然活在膽戰心驚之中,即便鋼琴和宏業花園還回來了,即便一家人的帽子摘掉了,但被生生折斷的手指一直在提醒她,她不再是那個最年輕的國際金獎獲得者吳熙,她再也彈不了琴,她常常半夜驚醒,害怕家門被砸開曆史再重演。所以她一直在自我撕扯,放鬆的時候恨不得督促佑寧二十四小時候練琴,最好立刻去拿一個鋼琴比賽的國際大獎回來,緊張的時候又同意丈夫規劃的數理化路線,不想佑寧有朝一日重蹈自己的覆轍,把鋼琴當做興趣愛好也行。她左右搖擺患得患失朝令夕改,趙衍日漸不耐。兩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哪怕是從小一起長大,再好的感情也禁不住這樣的廝殺。而母親的所作所為,在佑寧來看,不是她的錯。她隻是生病了,但她自己不知道,父親也不知道,他更加一無所知。

母親沒有說過對不起,佑寧也不需要她的道歉。那次喝完咖啡,在H大的S劇院裡,她彈了一首《致愛麗絲》,變形的手指並沒有造成多大影響。

“我又能彈琴了,”她笑得像個十幾歲的少女,“斯蒂芬給我做了一台鋼琴,用他自己砍下來的木頭做的,琴真的特彆好,等你以後來奧地利,你試試就知道了。你真的該來看看,每年的展覽會上,男女老少誰都會彈琴,每一台鋼琴都有人彈,隻在旁邊看看聽聽就覺得是天堂。”

母親在奧地利獲得了新生,佑寧真心為她高興。而掙脫了母親這個枷鎖的父親,卻陷入了另一個沼澤。不得不說人生的際遇實在玄妙。

在母親的磨練下,趙佑寧對女性一切不可理喻的行為都持善意的反應,理解,尊重,保持安全距離。留學生們笑稱他是婦女之友,哪怕是前女友林淑芬小姐,他也從未在人前詆毀過她一句。所以斯南現在的古怪行為,佑寧也可以理解,甚至自己為斯南做出了解釋。但他沒想到理解容易接受難,尤其看見斯南靠近張明涵用親昵的口氣說話時,他隻能離開,不離開他怕自己會失態。

這種感覺十分陌生,也很糟糕。趙佑寧從未在人際關係上有過這麼強烈的勝負欲。“揍他一頓不許他再靠近陳斯南”的念頭是怎麼冒出來的,他抽完兩根煙都沒想明白,這念頭近乎卑劣了,和前室友為了不讓他參加物理競賽把他反鎖在寢室裡沒什麼區彆,很無能,很野蠻,很可憐。

***

男女戀愛關係靠什麼確認?在大學裡無需等到人前牽手樹下接吻,兩個人一起吃食堂一起自習一起看電影就差不多坐實了。所以幾張卷子講完,張明涵便誠意邀請斯南去吃炒麵。

“上次小餛飩你請的,今天我來,”斯南戳戳前座的童鈺和黃小蕾:“我請客,炒麵吃伐?”

“吃——”童鈺猶豫了一下總算接到了斯南的翎子。

黃小蕾擺出一張慷慨就義臉:“晚飯我都忍住了沒吃,但是陳斯南你請客,必須吃!”

不等值班老師來趕,一群人迅速收拾好東西自動滾蛋。

“哎哎哎,趙老師——”童鈺眼睛向來很尖,喊完半句和黃小蕾交換了個莫名興奮的眼神。

斯南心裡隱隱得意,麵上隻裝作沒看見,昂首闊步地走了過去。

“不好意思,我要和陳斯南談談,”佑寧笑著跟大家打招呼,“是關於她家裡人的事。”

斯南這幾天故意拒接了許多電話,一聽這話立刻緊張起來,追著問家裡怎麼了。其他幾位包括張明涵也隻能識趣地說聲再見。

“你跟我來。”佑寧語氣溫和,卻不容斯南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