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四章
孫驍肯定不能直接給周善禮打電話,寫信也不行,這年頭白紙黑字太嚇人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懸在頭上的鍘刀,通過西美帶句話是最合適不過的。
善禮拒絕得也乾脆,他無意做任何一個軍區的司令員。但具體理由他也沒法跟西美講透,隻推說自己胸無大誌,而且喜歡上海,等善讓以後回了上海,以後兄妹舅甥之間好有個照應。
西美有點失望忐忑,但也就隻有一點,心底反而鬆了一大口氣。這些事她是不想沾的,但孫驍說如果她為難就算了,她反而不好推辭。現在是周善禮自己做了惡人,倒省了她的事。無論彆人怎麼把周家和孫家因為她的緣故歸在了一起,她心裡清楚,周家是周家,孫家是孫家,並不搭界。
“行,那我就把你的話帶給他,”西美不自在地笑了笑,“之前昆山他們那個服裝廠出的事,老孫還特地跟省裡的領導打了招呼,才知道你親自去了一趟,景生他們真是——”
景生拎著熱水瓶過來給善禮茶杯裡添了水:“這次也多謝姑父了,現在廠裡一切都順利,請嬢嬢和姑父放心。嬢嬢有什麼意見,跟我說。”
加完水,景生擱下熱水瓶,拉過一張椅子就勢坐在了善禮邊上,看著西美微微笑,等她朝自己發難,無論如何,她對他發多大的火他都受著,反正不能讓她朝斯江發火。
西美愣了愣,避開了景生坦蕩蕩的視線,想起斯江那疊信裡的內容,她又有點犯惡心,十分難堪九分惱火八分沒轍七分無可奈何,硬是壓了壓情緒才低聲道:“就你們東莞那個事吧,老孫也是和最高法打了招呼的,以後做事情真的要多想一想,不要衝動,出了事多麻煩。”說完她打了個寒顫,迅速起身走開了。
景生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善禮哈了一聲,摸出煙來,拍了景生一巴掌:“走,下樓吃香煙去。”
“一道去,”餐桌那邊的南紅丟下剝了一半的桔子皮,從包裡翻出一包女士煙和打火機來,“囡囡,香煙切伐?”
準備進房間的西美停住腳,猛地轉過身來。
斯江從一堆表格裡抬起頭來笑了笑:“啊?謝謝姨媽,吾勿切香煙額。”
西美猛地拽了拽手上的門簾:“斯江,儂進來,姆媽有閒話同儂港。”
“你說,”斯江把眼鏡取下來擦了擦,“說吧。”
“儂進來!”
“覅,”斯江把眼鏡又戴上,把衣櫃邊上的姆媽看得清清楚楚,“有話你就說——”
“有屁你就放!”南紅哈哈大笑,“景生,來,一起聽聽部長夫人又有什麼金科玉律要宣布了。”
善禮捏了捏香煙盒子,咳了一聲。
西美回過神來,勉強笑了笑:“算了,不是什麼大事,我想讓斯江找一套舊的棉毛衫棉毛褲給我……”
斯江唇角掛著不經意的笑,幾步就進了房,打開大衣櫃,翻出兩套,放在床上。
西美走近了兩步。
斯江警惕地雙手抱胸退開兩步。
“儂做撒?(你乾嘛?)”西美站定了,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
“港,還要啥要港額?(說,你還要說什麼?)”斯江鎮定自若地側過臉,“吃過兩記耳光了,要預防儂再來一記。”
西美彎腰從枕頭下摸出一疊信,撒在床上:“你看看你自己寫了些什麼!你怎麼做得出來寫得出來的?你想過沒有?!這些臟東西要是給斯好看到了呢?他才幾歲?!”
斯江看到那些信封怔了怔,意識到那是自己和景生之間的情書,這一霎那她竟然一點憤怒的感覺都沒有。
西美看著斯江居然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慢慢理好那些信。房間裡靜悄悄的,時間像被凝固住了,西美恍然回到當年斯江因為寫日記被她打耳光的那個時刻,她一時氣短,訥訥地辯解了一句:“我是理東西的時候理到的,之前不知道這些是什麼。”
斯江把信件收好,抬起頭:“這個家裡隻有你會去翻不屬於你的東西,但也隻有你,其實不是這個家裡的人,你說好不好笑?”
“什麼東西臟?男人愛女人,女人愛男人,愛情臟嗎?愛情隻能談理想和靈魂,談□□就臟了?我和斯南斯好是石頭裡蹦出來的嗎?你和爸爸沒過夫妻生活?你必須說成夫妻生活才覺得乾淨是吧?說成性*生活你都覺得臟?能做的事情說出來寫下來就臟了?”
西美咋舌。
“我上初中的時候,舅舅就把《大眾醫學》裡我該看的內容折上放在五鬥櫥上了,我有姆媽,但跟沒有姆媽的女孩子是一樣的。對了,斯好也是這麼長大的。我在烏魯木齊也看到你訂了這本雜誌,你和萬千讀者都能讀到的性*生活注意事項不臟,為什麼我記錄下來就臟?”
“你!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呢!”西美喃喃地問。
“我喜歡我的身體,我的頭發我的臉,我的手我的腿我的腳,也喜歡我的腰我的屁股,還有你會害怕的詞,我喜歡我的性*器官,乳*房、陰——”
“彆說了!彆說!”西美驚叫起來。
斯江笑著搖搖頭,挺了挺胸:“我還喜歡景生的身體,每一個部位都喜歡——”
“你瘋了!陳斯江!儂腦子瓦特了,這些事你怎麼說得出口的?!”西美頹然退了幾步,迅速掀開門簾慌裡慌張地逃了出去。
斯江抱緊了懷裡的信,像一個角鬥士終於血戰完全場,昂然挺立在場中央,可眼裡的熱淚,還是和飛速跳動的心律一眼,無法控製,滾滾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