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陳美嬌站在溫暖家的院子門口, 有些擔憂地問鄧菊香：“菊香嫂子，我突然過來，溫暖同誌不會介意的吧？”
陳美嬌來過一次溫暖家，不過那一次是因為她婆婆惡意中傷溫暖頂替了她在食堂的工作, 所以她過來道歉, 但是她們兩人算不上有交情。
不過鄧菊香跟溫暖的關係就不一樣了, 之前過年的時候, 陳美嬌雖然在坐月子, 不過也聽說了溫暖還特意送她家送了雞湯, 她們的關係很好。
她知道菊香嫂子想要開解她，帶她出來散散心, 跟其他人聊聊天，陳美嬌願意過來也隻是想讓菊香嫂子放心，想讓她知道自己其實沒事。
鄧菊香拉著她的手, 笑了笑：“你放心吧，小暖妹子人很好的，之前你不是也來過她家嗎？她還跟我念叨過你什麼時候過來找她玩呢。”
鄧菊香恨不得早點帶她出來散散心呢，自從她生了女兒之後，整天就悶在家裡，就算是出了月子也不出來走動走動，雖然說孩子還很小, 不過張嬸子又不是沒空，出門走一走的時間門也是有的。
尤其是陳美嬌還發生了那樣的事情，要是還在家裡悶下去，真的會瘋的。
本來生完了孩子情緒有點難以控製，又遇到了那樣的糟心事，她也不知道陳美嬌是怎麼樣熬過去的。
鄧菊香改變不了陳美嬌的選擇, 但也想幫她暫時脫離一下家裡那個壓抑的環境，就算是勸不了她，但是坐一起聊聊，想必對她也是有好處的。
陳美嬌點了點頭，“那就好。”
陳美嬌聽了鄧菊香的話放心多了，隨即整理了一下頭上的帽子，感覺帽子已經把額角上瘀痕遮住了，才走進溫暖家的院子。
北城的天氣還很冷，雖然沒有再下雪了，但是還得穿上棉襖，鄧菊香看著即便穿著棉襖還瘦削得讓人心疼的陳美嬌，默不作聲地領著她走進去溫暖家。
溫暖和桂花嫂子看到陳美嬌來了，便當作什麼都不知道，連忙招呼她進屋。
昨天沈白蓉過來的時候帶了些馬蹄和甘蔗，她今早起床之後想到大家都過來這邊做酥餅，就煲了一些馬蹄茅根甘蔗水。
剛剛菊香嫂子說要把陳美嬌帶過來，她就洗好了幾個杯子，然後給她倒了一杯：“陳同誌，來，先喝點熱的。要是喝完了，那邊還有一大鍋，可以再去裝。”
陳美嬌從進門之後就下意識垂下了腦袋，似乎是想掩飾額角上的瘀痕，在接過溫暖遞來的杯子時，她才微微抬了抬頭：“謝謝。”
溫暖笑了笑：“不用客氣，你當自己家就好了。”
溫暖這會兒才看到，那個毛線帽子的邊沿有點點的淤青，但是已經不怎麼明顯了。
可是相比起那點點的淤青，陳美嬌那明顯哭過的眼睛已經微微腫起來，而且整個人顯得十分的憔悴和消瘦。
跟上一次她來自己家，有著明顯的變化。
本來生完孩子之後，因為激素的水平急劇下降會容易讓人變得憔悴，可是陳美嬌的狀態比她想象的還要差，看起來麵黃肌瘦不說，精神麵貌更是極差。
聽菊香嫂子說，之前陳美嬌也是家屬院裡麵人人稱讚的漂亮女同誌，她本來就高挑，加上皮膚白，五官精致，也是個美人。
看來陳美嬌這段時間門遭遇的那些糟心事，對她的傷害非常大、非常深。
鄧菊香剛剛去接陳美嬌之前，就跟她們打了招呼，讓她們當不知道就行了，就帶她過來聊聊天，一起做點餅，讓她不至於太抑鬱。
陳美嬌進門之後一直都有點戒備，臉上沒什麼表情，帶著點疏離地微笑著。她捧著手裡馬蹄水淡淡抿了幾口。
陳美嬌感受到嘴裡淡淡的甘甜，忍不住看向溫暖笑道：“這茶很好喝，有股特彆的甘甜，溫同誌你放了什麼？”
聽到對方主動的提問，溫暖便耐心地應道：“放了些馬蹄和甘蔗，所以喝起來會有點甘甜味，你要是喜歡的話，我給你再裝一點。”
陳美嬌雙手捧著杯子，感受到熱茶傳遞過來的溫熱，心裡也忍不住暖起來了，“不用，我等會自己來就可以了，你忙你的吧。”
溫暖看她的表情終於沒有剛才的緊繃，便問：“我們準備做栗子酥餅，你要不要也來試一下？”
今天一早，溫暖就讓顧青寒幫忙把板栗給蒸好了，然後壓成泥，而且麵團也發好了，現在就等著團成餅，也不需要什麼技巧。
當然，就是團不好其實也沒關係，反正當是大家一起練練手，聊聊天。
陳美嬌沉默了片刻，隨後不太自信地點了下頭：“我還沒做過，要是做不好，溫同誌你彆介意。”
鄧菊香一直注意著陳美嬌，看她似乎也願意一起乾活，便笑道：“我也不會做呢，反正我們跟著小暖妹子慢慢學就是了。”
桂花嫂子也跟著笑道：“就是，我們又不是國營飯店的大廚師，反正都是自個兒吃的，就算做不好也沒關係，小暖妹子也不是那些小氣的人。”
溫暖朝陳美嬌看過去，然後問她：“擀麵會吧？”
“會的。”陳美嬌下意識點了下頭，像個好學生般乖巧。
溫暖就站在八仙桌旁，纖細的手按著一塊淡黃色的麵團揉了揉，便朝她招了招手，非常不客氣地說道：“那你過來幫我，多個人幫忙還能快點把餅做好呢，你負責把麵團擀一下。”
溫暖說話的語氣太過親昵了，陳美嬌有一刹那覺得她們好像已經是認識很久的朋友，她對上了溫暖那雙黑亮晶瑩的眼睛，不知道怎麼的，心裡那股抗拒和陌生感減弱了不少，讓人下意識想要靠近過去。
甚至在對上溫暖看過來的眼光，她有種錯覺，溫暖似乎看穿了她的偽裝，其實她不高興。
陳美嬌準備放下手裡的馬蹄水，不過想了想，又咕嚕地喝了一口，甘甜的溫水讓她整個人都溫暖起來。喝過水後，便朝著溫暖那邊慢慢走過去。
走過去之後，溫暖果然又不客氣地把擀麵杖遞給她，說：“麵劑子我已經切好了，你就擀一下，不用擀得跟餃子皮那麼薄，像這樣厚一點的，等會烤的時候，外麵這一層油酥就會特彆的酥脆，很好吃的。”
陳美嬌剛接過擀麵杖，就聞到了一陣奶香味，便好奇地說道：“好香的味道，是加了牛奶嗎？”
“不是，加的麥乳精。”溫暖又說：“還有豬油，外麵這一層酥皮會更香更酥，你要不喜歡裡麵的板栗，也可以換成其他的餡料，綠豆紅豆那些都可以。當然，你要是喜歡鹹口的，也可以剁肉碎那些。”
陳美嬌笑了笑，然後說：“我喜歡甜的。”
溫暖看了她一眼，手裡捏麵團的動作卻沒有停，“那正好了，桂花嫂子和菊香嫂子都拿了糖過來，這次板栗餡兒應該足夠甜的，等會你拿一些回家去吃，現在天氣還沒熱，可以放好一陣子。”
陳美嬌一聽，沒有想就應道：“不用，我等會嘗兩個就好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並不想把這些好吃的東西拿回家去，甚至還很小心眼地不想讓她婆婆和自家丈夫也吃到這麼美味的東西。
溫暖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那邊的菊香嫂子和桂花嫂子一直在看著溫暖怎麼捏麵團，發現跟捏湯圓差不多，隻是最後一步還要壓一下罷了，便開始忙碌了起來。
幾個女人聚在一起，話題難免會有點多，尤其是菊香嫂子，不說話就渾身難受的，所以便說起了最近自家丈夫出任務了，家裡剩下了她跟婆婆帶孩子，難免有些摩擦。
不過菊香嫂子跟她婆婆也就是小打小鬨，今晚吵了，明天就和好那種，沒有隔夜仇。
菊香嫂子吐槽完，又輪到了桂花嫂子，說起了之前她婆婆給她喝了很多的土方子……
陳美嬌一直默不作聲地聽著兩位嫂子聊天，可是她發現溫暖除了偶爾說幾句話，並沒有主動提起自己的婆婆。
陳美嬌的視線落在溫暖那捏麵團的手指上，柔軟的麵團在她的巧手下變成了圓圓的團子，好看極了。
不像她，剛剛試了捏了幾個，醜醜的，也不圓，放在溫暖捏的那些麵餅旁邊，好像一個個歪瓜裂棗，看得她都忍不住麵上發熱了。
她做的怎麼就這麼醜了？
做了有差不多的麵餅，溫暖就先拿了一些過去廚房煎。
陳美嬌便主動說要幫忙燒火，看著溫暖熟練地把麵餅放上去熱油上，在熱油的壓力下，那一層淡黃色的麵團慢慢就開始膨脹，像是春季的山筍得到了雨水的滋潤，迅速地冒出了尖尖，然後變成了焦黃色酥皮，香香的味道瞬間門鋪滿整個廚房。
陳美嬌還是第一次看人家做酥餅，她以前沒有嫁給張誌彬的時候，在家裡不怎麼進廚房，家裡都是母親來掌廚，有時候是兩位嫂嫂，她就負責吃的。
後來嫁給了張誌彬，雖然也有做過飯，但其實做得並不好，張誌彬和她婆婆就好幾次說她做飯難吃。
之後她去了炊事班，在同事的指導下，總算提高了廚藝，不過依然沒能讓自家丈夫和婆婆滿意。
其實她一點都不喜歡做飯，可是她婆婆和丈夫都說這些都是新媳婦做的，懷孕之後，她也一直有在做飯，隻是有時候她很煩，很累，並不想動。
好不容易生了孩子，除了坐月子的那一個月她歇了一下，這段時間門她婆婆又開始指使她來做家務了。
每到該做飯的時候，她婆婆就愛抱著孩子出門，跟大院裡的嬸子嘮嗑。
剛剛聽菊香嫂子她們吐槽，其實她也想說幾句的，不過她也不愛說這些。
尤其是她看到溫暖也並沒有參與進去，隻是偶爾才會應兩句，所以她也不是很想說。
沒一會，溫暖就把已經煎成了金黃色的酥餅夾了起來，然後拿出去院子，給小冬小梅她們。
幾個孩子帶著樂樂在院子裡玩，也讓溫暖省心多了，所以酥餅一出爐，她就拿了幾個給她們吃。
樂樂這個小家夥有大孩子跟她玩，也不怎麼愛跟溫暖了，現在還有好吃的，更是開心得團團轉，吵著讓兩個姐姐喂她吃。
陳美嬌從廚房的門口看出去，看到溫暖蹲下身去，然後在孩子的臉上親昵地親了一下，孩子也抱住了她的脖子，親了一下。
這畫麵真溫馨。
沒一會，溫暖便拿著個空碟子回來了，唇邊掛著淡淡的笑容。
陳美嬌看著溫暖那細膩柔美的側臉，漂亮又精致，臉上洋溢著的喜悅和幸福，讓她目光恍惚了一下。
曾幾何時，她好像也是這麼一個女孩，開心的幸福的。
溫暖沒看她，又把鍋裡的板栗酥夾了起來，笑了笑：“幾個孩子都說好吃，看來這次做得很成功。”
陳美嬌點了點頭，給溫暖遞去一個大一點的托盤，說：“我聞著都覺得香。”
剛說完，溫暖已經夾了一個剛出爐，還熱燙得滋滋作響的酥餅放進一個碗裡，推到她跟前：“你也試一下，不過不能吃太多，我裡麵加了豬油會比較油膩。你還得喂奶，容易堵奶。”
陳美嬌聽著溫暖這話，隨即愣了愣，想也沒想便說道：“我婆婆讓我給孩子戒奶，到時候好回去炊事班工作。”
溫暖皺了一下眉，問她：“那你想給孩子戒奶嗎？”
母乳這件事，其實母親的決定才是最重要的。
但陳美嬌說，是她婆婆讓她戒奶？
陳美嬌垂下了眼簾，搖了搖頭：“我不想。”
她的女兒還很小，她實在無法割舍這一份紐帶。要是戒了奶，她婆婆肯定就是一整天都帶著孩子，甚至連睡覺都會帶著她。
溫暖直截了當道：“那你不要聽她的，你才是孩子的母親，沒有人可以幫你跟孩子做決定。”
陳美嬌頓了頓，卻沒有說話，因為她實在想象不到要是她跟婆婆反對，又是怎麼樣的後果。
她看向溫暖，轉移了話題，問她：“溫同誌，你跟你婆婆應該處得很好吧？”
溫暖忽地笑了笑，笑容有點耀眼，朝她看了過來，說：“恰好相反。”
“啊？”陳美嬌頗為震驚，然後說：“剛剛我聽兩位嫂子在說她們婆婆，還以為你跟婆婆關係很好，所以才會沒一起談論。”
溫暖思索了一會，然後笑著說：“我婆婆不喜歡我生了女兒，也說我懶。而且我娘家也把我當搖錢樹，隻想從我身上刮點錢。後來孩子她爸調任來北城，我就帶上孩子跟著來了。”
陳美嬌愣住了，沒想到整個家屬院都羨慕的溫暖，居然不受娘家和婆家的喜歡？
她隨即想起了自己，雖然她也不受婆婆喜歡，但她的娘家人很好，無論是父母，還是哥哥嫂嫂，個個都疼愛她。
隻是當年是她太任性了，為了張誌彬居然跟家裡翻了臉，還說下了很絕情的話。
陳美嬌已經有兩年沒跟家裡聯係過了。
不是不想，而是沒有那個顏麵。
也是倔強，不肯承認自己看錯了人，嫁錯了人。
“沒事。”溫暖笑了笑：“我不介意那些。”
溫暖從沒跟家屬院的人說起過老家的事情，哪怕是桂花嫂子她們，不是不願意說，而是覺得那些已經翻篇了，現在她的生活過得雖平淡，但卻感覺很幸福。
陳美嬌漸漸冷靜了下來，沉默了好久，才說：“我以為你這麼好的人，肯定會得到很多人喜歡。”
溫暖笑了：“那是不可能的，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歡，隻要我喜歡的人喜歡我就好了。”
陳美嬌怔了下，臉色發白，並沒有說話。
溫暖見她沉默下來，便說：“酥餅應該沒那麼燙了，你吃一個嘗嘗。”
溫暖還給她倒了一點馬蹄水，怕她噎喉嚨。
陳美嬌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看著溫暖給她準備的酥餅，好一會才伸手拿了起來，然後把煎得金黃酥香的餅子塞進嘴裡。
剛出爐的酥餅香香脆脆的，咬一口那酥酥的表皮便滋滋作響，那些綿軟香甜的板栗沙甜度適中，不會太甜，也不會寡淡，真的好吃。
配上甘甜清爽的馬蹄水，更加鮮甜了，讓她瞬間門回憶起曾經在母親身邊的日子——
以前她多幸福。
溫暖笑了笑，問：“怎麼樣？表皮酥不酥？”
陳美嬌點了點頭，眼眶那打轉的淚水忍不住滑落下來，哽咽道：“很香很酥，我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酥餅。”
原來那酥皮上還有少許白色的芝麻，陳美嬌現在才嘗到。
“好吃的話，等會多拿幾個回家去，我們今天做了很多呢。”溫暖笑了笑，又說：“我等會準備做一個鐵鍋燉大鵝和鮑魚燜雞，你留下來一起吃個飯吧，彆為了一些不值得的人和事浪費自己的能量。”
陳美嬌愣了愣，突然明白了什麼。
溫暖就算得不到娘家和婆家的喜歡，但她得到了自己丈夫的寵愛。
剛剛桂花嫂子也說了，她婆婆嫌棄她生不了孩子，不過周團長為了讓桂花嫂子開心，把自家母親送回去老家。
可是呢，她的男人是怎麼對她的？
額角上那隱隱作痛的傷痕告訴她，她並沒有被愛。
要是愛她會打她嗎？
不會。
她爸爸愛她媽媽，雖然爸爸大男人主義，但絕不會跟媽媽動手；她哥哥也疼愛嫂嫂，在嫂嫂懷孕那會兒，家務活全都包辦，哪裡舍得對嫂嫂動手？
可她的丈夫呢？
就因為她不願意聽婆婆的話早點回去上班，就對她拳打腳踢。
雖然事後他痛哭流淚，還跪下來求她，一邊扇自己，一邊說以後不會了。
她看著丈夫那後悔不已的臉，也認為他會改。
可是現在一想，他真的會改嗎？
如果張誌彬真的愛自己，在結婚那會兒就不會隻知道逃避了，也不會動手打她！
她真的太蠢了，為什麼到這會兒才明白呢？
陳美嬌捂住了自己的臉，突然就痛哭出來，客廳的鄧菊香和張桂花聽見哭聲，連忙小跑著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