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寺裡可一切安好?長輩們身體可還硬朗?我那些師侄們還好嗎?”
趁著大師兄逗弄洪清瑤的功夫,緣行趕忙腆著臉湊過去,嘴上說出一連串的問候。其實他早從寧沐那裡知道了寺裡的近況,這時再問,隻為好好表現令大師兄消氣罷了。
“嗯。”也許因小姑娘臉上表情實在可愛,也或許他的殷勤起了作用,緣法直起身後,麵上笑容終於不似之前那般生硬,重將緣行上下打量一番,哼道:“算你還有些良心,知道記掛著師父,這五年來怎的不回寺裡看看?”
緣行尷尬一笑,實不好解釋。
緣法見狀朝一旁的寧沐打了個眼色,後者連忙抱起小姑娘出去,臨走還將房門帶上,頓時,屋內隻剩了兩個和尚。
緣法直接盤地而坐,並伸手示意,見緣行在他對麵也坐了,才緩緩地開口:“跟我說說,你這五年都乾了什麼?又是怎麼與靳元正攪和在一起的?”
緣行忍不住撓頭,穿越的事情自不可說,也隻能挑些最近的講了。道自己遊覽敬亭山遇靳元正,聽他聊起與天禪寺的機緣,之後的講述則無半點遺漏。
緣法一直凝神靜聽著,待聽他提起自己舍了殺戒,又煮魚給洪清瑤吃的時候不禁皺眉,卻沒有開口,等著他陳述完整件事情的經過。
沉吟稍許,才問:“你後悔嗎?”見對方似是不解,又補充道:“其他不論,舍戒、殺魚,你後悔嗎?”
緣行老實答道:“舍戒不悔,殺魚、後悔!”
緣法閉目沉思,半晌後擺手:“你先出去吧,容我想想。”
緣行恭敬施禮後,出了房間,才發現外麵暮色低垂,已進入夜晚。
洪清瑤正蹲坐在台階上,一見他出現便跑了過來。
“這丫頭倔的很,飯也不吃,非等你出來不可。”寧沐抬了下手中食盒,歎氣說道。
緣行也不知此刻自己是什麼心情,猛地將小姑娘一把抱起,問明了房間分配情況,便拎了食盒朝廂房去了。
同侍女一起喂她吃了晚飯,又拿故事哄著睡了,才出得房間。
北方的初夏,夜晚涼爽宜人,微風吹拂過來,格外舒適。這個獨立的院落是客棧專為隨員較多的客商與官員準備的,占地挺大,環境清幽,甚至有獨立的花園,房間也是不少,是以緣行幾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房間。
他本打算回房念經的,誰知沒行幾步,花園中卻又琵琶聲悠然而起,初時聲音滯澀,細小幽咽,然後漸漸宏大,跌宕起伏,撥人心弦。過了片刻,逐漸隱沒。
緣行心中一動,改了方向直朝著彈奏的地方走去,這時,伴隨著夏風,樂聲重又徐徐而來,聲音如飛馬急奔,又似戰歌連天,更如大浪拍岸氣勢磅薄。
等他走入涼亭到了那彈奏琵琶的人跟前,樂聲又變了,這次急轉直下,儘是纏綿仰側、極其哀怨。
緣行靜靜聽著,似乎穿越時空,重見沙場硝煙,待氤氳散去,一切驚天動地都消失於無形,眼前隻剩下累累屍骨,斷壁殘垣。
“師兄怎的還不休息?”他感覺對方有心事。
“睡不著啊。”寧沐笑笑,將琵琶放置一旁,問道:“當初我也教過你的,不知練得如何?”
“鮮少習練,仍舊難以入耳。”緣行赧然。
“畢竟外物,又非靠此吃飯,自己能聽,可排遣心緒便好。”寧沐取桌上茶水喝了,突又開始感歎:“真想年輕時呆在寺裡的日子,無憂無慮多好?”
緣行笑而不語,人真複雜,當初對方在他麵前可沒少提還俗回家的願望,如今孩子都有了,怎麼又開始懷念當和尚的時候了?
“老和尚古板,大師兄嘮叨,緣塵又修成個木魚腦袋,那時候我最小,整日呆的快瘋掉了,幸好你來了。”寧沐放下茶杯,眼睛在皎月映照下亮晶晶的:“如今咱們師兄弟好不容易再聚,我不再是僧人,也非賣皮貨的紅塵客,反成了每日麵臨腥風血雨,混跡江湖的朝廷鷹犬。”
“出世入世無有分彆,隻要想修行,何處不是修行地呢?”緣行不知該如何開口安慰,隻能乾巴巴地說這麼一句。
“哪會如此容易。”寧沐笑著搖頭,看向他:“倒是你,不改初心認真修行,性子也沒多大變化。”
緣行垂眸,當初的心思可不是當什麼和尚,隻是後來在寺裡待久了,每日耳濡目染被佛法成功度化過去,後來又加個金蟬就有些複雜,做著混著,不知何時就成了個真和尚,現在自己也分不清懷著的是何種心思。初心?恐怕再難找了。
“你的性子很好,可惜太憨直了些,明明看著聰明,卻也太好騙了。”寧沐繼續說著,語氣中滿是回憶:“若不是知道你天生如此,誰見了都以為你是念經念傻的。”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正麵對著緣行:“說師兄當初沒少坑你,你不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