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行也回過神來,不禁點頭。
緣法繼續講述起來:“緣塵是自己斷發要求出家的,那年也就比善銘大兩歲。”
“那麼小?不是為情所困嗎?”緣行挑眉,也就是說二師兄是十五歲出家的,那時候可還是孩子,這就因為感情受挫遁入空門了嗎?
“那是對外的說法。”緣法緩緩搖頭:“當日,我隨師父去白府拜訪,剛告辭離開,就被他攔了,非要出家不可。那時白員外已做好準備跟隨先帝起兵了,見狀並未反對,隨便找了個理由允了。一是孩子性格太倔勸不住,二來,也怕自己失敗,獨子出家好歹能留下份香火。”說到此處,他又是搖頭感歎:“我現在仍記得,那天剛下過雨,一個散著短發的半大孩子五體投地的趴在泥濘裡,死活要出家,不答應就不起來。”
“為、為什麼?”緣行呐呐問道。
“白家原本不住城內,一天白員外夫婦進城赴宴,隻留孩子與仆從在家。偏巧城外鬨了匪患,莊子沒保住,等夫妻帶人趕到,隻在河邊看到兩個哇哇大哭的男娃圍在一個已然斷氣的女孩旁邊。那是緣塵的親姐姐,土匪進莊時,她為了活命,抱著兩個孩子從河裡渡到對岸,可憐她根本不會水,也不知怎麼挺過來的。兩個孩子安然無恙,女孩卻沒了,據說剛被發現時,她雙手依舊高舉著,掰都掰不下來。”緣法搖頭感歎:“那兩個孩子,一個是緣塵,一個是緣空。”
緣行放在茶杯上的手一抖,沒想到兩位師兄還經曆過這樣的慘事。
“那件事對兩個孩子的影響非常大,至此後一個拚命練武,一個在書本與佛經上尋求答案已圖解脫。緣塵說開始時心裡是帶著些恨的,對自己,對父母,對那個世道都有恨意,時間久些才消磨了,修行令他的心感到無比寧靜,更不願還俗了。”緣法幽幽一歎,轉而又提起了寧沐。
“因為母親是侍妾,緣空從小備受欺淩,與緣塵認識後,境況才稍微好轉。不論他最初以什麼目的接近白家公子,他們最終成了肝膽相照的朋友。即便得了個狗腿子的名聲,更因為緣塵的關係被家裡逼著剃頭出家,他們的感情依舊未變。
緣空還俗後經商所獲不少,嶽丈乃武林名宿,原本能做個富貴閒人。偏偏卻入了督衛府,有人說他攀富貴,戀權勢。可這許多年他放棄了許多晉升的機會,始終留在白大都督身邊做個六品小官,你道為何?”這是個問句,但大師兄沒等緣行做答,自顧自的給了答案:“他在替立誓永不還俗的緣塵儘孝,因為這是他們約好的。”
緣行聽著大師兄的講述,眼前不自覺浮現出了一幅畫麵。
一個少年光頭立在麵前,嘴裡說著討人厭的話,手上卻遞過來一大把的核桃與栗子。
所以說,三師兄這人,性子不靠譜,愛坑人,欺負弱小,嘴還賤。
可緣行偏喜歡與他在一起,被坑了氣上一陣,偶爾再還回去,然後再被坑,再氣一陣,卻從未斷了情誼。追根溯源,大概就是彷徨無助時那一捧好吃到不像話的山核桃。
畫麵模糊後又一閃,寧沐那帶著調皮笑意的眉眼化作皎潔的彎月,涼亭中一道正輕琵琶的身影漸漸清晰,卻是滿臉的落寞與孤寂。
不知過了多久,緣行才回神垂眸,之後再無言語。
人總是要麵對很多不喜歡卻避免不了的東西,師叔如此,三師兄如此,自己,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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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京城的客棧內。
陽光和煦,春風不但吹動了青青楊柳,也吹拂到了池邊水榭中。
緣塵端坐石椅上,握著念珠,麵色平靜。
寧沐卻沒有坐在他對麵,而是懶洋洋的靠在廊柱上,手上甩著自己的腰牌,口中哼著小調,儘顯隨意。
兩人一站一坐,卻是誰也沒有先開口的意思。
直到,牆外的小販的叫賣聲傳來進來。
緣塵才歎道:“下山以來我所見頗多,百姓安居樂業,時局穩定吏治清明,可真是好世道了。”
“是啊,可惜你我生得早些。”寧沐聞言停下手中的動作,望著池水出了回神,突然說道:“大姐在就好了。”
“大姐……”緣塵麵上一陣恍惚,然後垂眸,輕笑:“這時大姐怕早已轉世,正趕上好時候。”
“這許多年,你我都變了,也不知算好事還是壞事。不過……”寧沐搖頭歎了句,眼中重新浮現出笑意:“不論你我再變,我依舊記得那個努力做出大人模樣,替我教訓惡奴的白小公子。”
緣塵垂眸,神態依舊平靜。
寧沐見狀搖頭,正以為對方又做回了悶聲葫蘆,耳畔卻有一句話響起:“我也記得那個明明怕的要命,卻仍然護在我身前,替我驅趕野狗的兄弟……”
兩人之間再次陷入一陣很長時間的沉默。
“哎呀……”寧沐猛地一拍腦袋,麵朝疑惑看來的好友苦笑道:“這時大師兄是否已與小師弟碰麵了?他回來若罵我你可得美言幾句。”
“你、你又做了什麼?”緣塵愣了下,接著反應過來,指著他道:“你又誆緣行了?都這般大的年紀,為何仍不正經?”
“沒辦法,一看到他那張臉,我便忍不住逗弄的心思,大概是習慣了。”寧沐撇嘴。
“我看是羨慕吧,你我都不複當年,唯有小師弟初心不改,佛法又有精進了。”緣塵感歎著說道。
“不,他也變了。”寧沐搖頭,可掃了緣塵一眼,立即又換了個語氣,帶著調侃道:“沒過去那般好騙了。”
緣塵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