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同(1 / 2)

這時節,江南的春天正好。

輕柔和煦的微風帶來了細雨,慢慢飄著,遠處的山色被籠罩在如煙似霧當中,若有若無。

碧綠的湖水上漣漪不斷,晃動間,倒映在水波中的柳樹更加鮮活起來,似在為畫舫中的嬌音燕語,絲竹管弦伴舞。

連湖邊執傘的行人,也醉在這般美景當中,行進緩慢,閒適悠然。

一切如水墨畫般,透著股朦朧的美。

這樣的天氣,在文人騷客的眼中,在如此美景中談詩作文,那才叫格調。

嗯,某個身無分身的和尚也喜歡。

儘管雨水已將腦袋淋得濕漉漉,不得不時常用袖子去擦拭。

儘管袍子變得黏黏糊糊,貼在身上極不舒服。

儘管這場春雨,對身體虛弱還饑腸轆轆的人來說仍濕冷了些。

可有個看茶攤的老大娘心善,不但請他進來避雨,還提供了茶水給他。

一杯粗茶,並不能排解饑餓,卻給了他另一種滿足感。

熱騰騰的茶湯入腹,瞬間整個身體連同臟腑都暖了。詩一般的意境中,感受著世人的善意。這一切,足以抵消身上的不適。

對於明明觸摸到光點,竟然又到了一個陌生世界這種事情,也變得不再那般重要了。

茶攤很小,客人卻已坐了半數的位置,老大娘正在忙碌,緣行不好打擾人家,值得從客人的交談中尋找自己需要的信息,可惜停了很久,又不得不放棄。

什麼大乾朝聽都沒聽過,可能又是懷真的因果,前世孽債?

罷了,既來之則安之,還是眼前的如畫美景更招人喜歡。

他一口一口抿著茶,望著湖麵上來往的船隻,嘴角不自覺翹起,露出淡淡的笑意。

而對於江湖人來說,他們玩不來風雅,看不懂什麼詩情畫意,能在這樣的天氣裡邀上三五好友,泛舟湖上,溫幾壺好酒,那也是極快活的。

就如緣行身前經過的小船,上麵一場酒局正酣。

船篷內小桌上擺滿了各色河鮮,而桌邊的人也是形象各異,有富態的富商,有粗衣小販,有勁裝大漢,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個頭戴抹額,白衣翩然的美貌女子。這番組合,實在怪異。

但幾人毫不在意身份差彆,更無視了旁人的注目,推杯換盞間,氣氛極是熱鬨。

“夏姑娘難得來一次卉臨,怎不多呆上幾日,我府中珍藏的好酒可還沒飲完呐。”一輪共飲過後,那富商摸著圓滾滾的肚子,笑望著美女,語氣中滿是遺憾。

“我也舍不得啊,隻是師門召喚,不得不回去應付。”女子優雅的放下酒碗,也是遺憾的說道:“好酒且先存著,下次再……”似因飲酒氣悶,她不自覺的扭頭朝船外望去,小船緩緩行於湖中,已遠離了岸邊的茶肆,可她在看到那端坐飲茶的僧人時,整個人卻是愣住了,麵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過了不久,她終回過神,匆匆朝同伴說了聲,取了一旁當墊腳的長劍,一個縱身到了岸上,隻留下船上幾個酒友麵麵相覷。

岸邊賞風景的緣行自也看到了動靜,但高來高去的見多了,隻以為人家有急事上岸,便不再理會。

一邊抿著茶,心裡在細細盤算,下一步該如何在這裡立足,等待機緣的到來。

正琢磨著,卻瞥見那道白色的影子並未離去,反而到了他的近前。

他初時並未在意,隻以為是來喝茶解酒的客人,可那人在他身旁站定,竟是不動了。他疑惑的抬眼,正見那個白衣的女子正一瞬不瞬的望著自己。

儘管茶攤中空位很多,可萬一人家就相中這個位置要看風景呢?

他這個蹭茶的人自是沒有道理與人爭,歉意的笑了笑,便起了身,打算讓出地方。

可傳入耳中的一句話,卻讓他愣了。

“緣行大師,好久不見。”

緣行這才打量對方,片刻後不禁皺眉,這是一個頗為貌美的女施主,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颯爽,按說不該輕易忘掉才是,可他確認自己毫無關於對方的記憶。

那女人見他疑惑,頓時了然,繼續道:“當時您眼睛不方便,自是不識得,我是夏雲溪啊。”

夏雲溪……

一提眼睛,緣行瞬間想到了自己第二次目盲時接觸過的女施主。

“阿彌陀佛,原來是夏施主。”緣行合十一禮。

“真是有緣,在這裡竟然能遇到大師。”夏雲溪豪爽的掏出一錠銀子,加了一壺好茶,坐到和尚對麵,問道:“這麼多年,您去哪裡了?怎的沒有一點消息。”

“貧僧回家了。”緣行重新坐下,淡淡答道,瞥向對方額頭上那抹額,眉頭跳了跳。既然知道有緣人是誰,便不必瞎想,可對方的身份著實複雜,這因果,到底算懷真的還是自己的?

夏雲溪笑望著他,不經意的摸了額頭,似突然想起什麼,從手腕上褪下一串珠子放到桌麵上:“上次大師走得急,將這東西忘了。”

緣行盯著那串被把玩得晶瑩剔透的持珠半晌,並未去接,而是垂眸歎道:“此物既然到了施主手中,便說明與您有緣,不必歸還了。”

“那感情好。這珠子還挺漂亮的,我真的喜歡。”夏雲溪竟也不客氣,重新將珠子戴回手腕,突然輕聲歎了句:“他便從來不送我這種東西。”

緣行悚然一驚,急忙抬眼,正見對方正笑眯眯的望著自己,隻是目中半點笑意也無。

而最為詭異的是,就在這一瞬間,周圍的交談與遠處的管樂聲俱都停滯了,他轉頭四望,山邊縈繞的雲霧,半空中的雨滴,湖上的水紋,包括畫舫遊船,街邊行人,所有一切全部定格。

隻麵前的茶壺熱氣氤氳,絲毫未受影響。

“緣行大師,好久不見。”同樣的一句話,由同一個人說出來,可意味兒卻大不同了。

“阿彌陀佛,原來是夏施主。”緣行合十,也回與之前一般無二的話,其語氣與之前亦毫無分彆。

“不錯,我是夏柔錦。”夏雲溪頭上的抹額無火自然,瞬息便化為灰燼,露出額頭殷紅的梅花圖案。

然後她慵懶的靠在茶桌上,道:“我灑下那般多的分神,竟到此時才得見一麵,找你可真是不容易。”

“不知施主尋貧僧為了何事?”緣行歎道。

“受懷真之托,給大師送樣東西。”夏雲溪、不,應該是夏柔錦似笑非笑的望著對麵的和尚。

被這般盯著,緣行神態自若,因為他知道,對方看得並不是自己。

果然,沒過多久,夏柔錦無趣的收回目光,抬手一招,一顆圓溜溜的光球出現在桌上:“這便是他托我轉交的東西,至於是什麼,恐怕隻有你們才清楚。”

緣行凝望那光球片刻,才慢慢的伸手,可他的手指剛觸摸到邊緣,那顆光球便化作一抹流光進入到了他的身體裡。

他閉目感應良久後,才長出口氣,重新對著麵前的人施禮:“多謝施主,貧僧感激不儘。”

夏柔錦隻淡淡的點點頭:“我隻是受人之托而已。東西送到,這方世界不可久留,這便告辭。”頓了頓,卻又笑道:“大師日後若再遇到以前腦中那東西,麻煩轉告一聲,我與它之間的恩怨可還沒完。”

緣行一愣,本能想要詢問,可還沒等他開口,四周的景象重新變得鮮活了起來。

雨水落在湖麵,泛起漣漪,嘈雜交談聲也重新傳入耳中。

緣行看著麵前呆愣坐著的夏雲溪,知道附身的人已離開了。

過了片刻,夏雲溪神智清醒了,隻是麵上仍有迷惑,茫然的轉頭四顧一番,最後將視線落到緣行身上,似想起了什麼,如同看待陌生人一般不說,眸中還覆上了層冷意。

緣行瞄向對方緊握住劍柄的手,眉頭直跳,這是將他徹底忘個乾淨,當和尚是人販子不成?

好在這時旁邊傳來了幾聲招呼。

“夏姑娘,怎的不再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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