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2 / 2)

寧錦聽出了容奶奶語氣中的不舍和乞求,她握了握容奶奶已經枯瘦的手掌,慢慢點了點頭:“奶奶你放心。我會一直陪著他。”

“他要是敢做錯事,我就揍他。”寧錦笑著揮了揮自己的拳頭,容奶奶終於放下了心口的大石頭,也跟著笑了起來。

厲南偃擦乾淨了手,還沒進來就聽見她們倆的笑聲:“揍誰?”

容奶奶看著他笑:“揍你啊,還能揍誰?你可給我記住了,以後做錯事了,小錦揍你,你就給我挨著啊!”

……

第二天早上,容奶奶沒有和平時一樣早早起床。她躺在自己的床上,安詳地閉上了眼睛,臉上一片柔和,似乎還能看見一點笑意。在本地風俗裡,這樣離去的老人是有福氣的,沒有受罪,壽終正寢,心事全了,一生圓滿。

厲南偃反應過來後,無法控製地大叫一聲,聲音無比悲愴,像是被人重創的孤狼。

他跪伏在床頭,隔著被子抱著瘦小的奶奶放聲大哭起來。

寧錦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傷心的人,兩輩子都沒見過。隻能說,在厲南偃的心目中,容奶奶的分量太重了。

在他十八年的人生裡,一次次經曆的都是失去。失去母親,失去爺爺,現在惟一的奶奶也失去了。他用儘了全身的力氣,都不能改變這個似乎是注定的軌跡。他們一個個的都離開了,隻剩下他自己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這一刻,厲南偃仿佛又回到了記憶中最黑暗最陰沉的那段日子。小小的他站在黑影裡,周圍全都是虎視眈眈的陌生人,全都像是怪物一樣潛藏在黑暗中,隨時準備撲上來把他撕成粉碎。

就在厲南偃全身顫抖的時候,一雙手臂溫柔卻堅定地伸過來,從背後把他整個人都摟到了懷裡。

寧錦半跪在厲南偃身後,緊緊抱著他的腰,眼睛輕輕閉上,想起了自己最後一眼看見的仙景大世界——仙山崩塌,河流倒灌,乾坤顛覆,萬物俱滅。除了超脫飛升的老祖那個層次之外,所有仙景大世界的居民都逃不過一個滅絕的命運。

不管是洞玄宗的高人天才,還是荷鋤戴月的農婦,無論是帝王將相之輩,還是引車灌漿之流,在整個大世界大劫來到的時刻,全都是相同的命運。

她是幸運的,靠著老祖的庇護,在氣運之寶的幫助下,逃出了神魂,在這個世界裡重新擁有了一次機會。但是那些和她朝夕相處的親人、師長、好友和仇敵,全都和仙景大世界一起灰飛煙滅了。

一個世界尚且有終了之時,何況一個人呢?和世界相比,人的壽命真是太短暫了。

寧錦長長的睫毛輕輕抖動著,覆蓋住了眼神中的悲痛和無力。她的情緒並不像她以為的那樣平靜。

那都是和她朝夕相處多少年的熟悉臉龐,她怎麼能真的做到無動於衷?她來到這個世界一年半的時間裡,從來都不敢回想那讓她心神俱裂的一幕,而是努力地把自己心中的痛壓在心底最深的角落,不敢觸碰。

隻是這一刻的厲南偃,身上散發的氣息,卻是那麼熟悉,讓她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對於厲南偃來說,容奶奶的意義,也不下於洞玄宗和親人對她的意義吧。

他們都失去了自己最珍愛的親人。從此之後,茫茫時空,浩浩宇宙,就再也沒有歸處,隻有前方。

寧錦緊緊從後麵抱著厲南偃的腰,貼伏在他背上的眼角,也忍不住滲出一顆顆大滴的眼淚。

一滴一滴帶著寧錦體溫的淚水,隔著外套和薄毛衣,滲透到了厲南偃的肌膚上。

厲南偃的哭聲慢慢小了下來。他挺直了腰,跪在床前,看著被子下瘦小的容奶奶,眼睛一眨,便是大顆大顆的淚珠墜落。

然而,感覺到背後溫熱的濕潤,厲南偃還是儘量冷靜下來。他抓住腰前的手,把寧錦拽到自己身邊:“彆哭了,彆讓奶奶走得不安心。”

壽衣和壽材都是早就準備好的。農村裡並不把給老人提前準備這些東西視為不吉利,相反,老人們更願意看見兒孫們早就準備好上佳的喪葬用品,讓自己走得滿意高興。容奶奶這些年身體一直不好,厲南偃有錢,早就給她準備了上好的壽材,請人縫製了最好的壽衣。

寧錦親自給容奶奶擦洗了身子,換上了一層層的壽衣,用一點靈氣把容奶奶的氣色變得更加紅潤,猶如生人。厲南偃親手把容奶奶抱進了壽材裡。兩人換了素服,厲南偃這才開始出門報喪,請人來辦事。

老支書看著厲南偃這兩年的變化,覺得厲南偃以後是肯定有大出息的,抱著彌合村子裡和厲南偃的嫌隙的念頭,親自出麵來給容奶奶主持操辦喪事。

厲南偃又不缺錢,整個喪事辦得沒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如果非要挑出點毛病的話,大概就是寧錦也和厲南偃一樣披麻戴孝,明顯是以孫媳婦自居的舉動了。

對於那些農村婦女閒人的指點和目光,寧錦渾不在意。她如今的實力,已經完全不必在意任何人的看法了。既然在容奶奶麵前戴上了那個手鐲,許諾會管厲南偃,那這一輩子,她在俗世間的身份,就是厲南偃的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