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春是夜班, 淩晨兩點上了台手術, 產婦破水三十六小時不具備正常分娩條件,又痛的要死,於是臨時決定剖腹。
孩子爸爸在產房外纏著和小春一遍遍地問:“就不能再觀察觀察?萬一呢?”
小春兒穿著白大褂往手術室走,腳步和她的嘴一樣快:“你老婆要求剖腹,我到底聽誰的?”
“聽我的, 我是孩子爸爸啊!”
小春兒斜了那人一眼:“那她還是孩子媽媽呢。”
“沒我她怎麼當媽?”
“沒她你怎麼當爹?”
一句噎人的話,噎的男人表情木訥,小春兒在手術室門前滴滴兩聲刷了胸卡,再沒理他。
和小春今年二十九, 即將步入三十大關, 至今沒有男朋友。她媽媽勸她抓緊找對象,小春兒伶牙俐齒:“找對象乾什麼?合適了就結婚?結婚了就給人家生孩子?想生孩子跟誰不能生, 非要結婚乾什麼?”
這麼離經叛道的話,聽的她母親直揉頭:“本來以為你去產科,能看看人家一家三口的甜甜蜜蜜, 也給你做個榜樣,誰知道你好的不學偏記那壞的, 什麼事你要都這麼偏激地看, 我啊,還真就不催你了。”
“責任心責任心沒有,好習慣好習慣也沒養成, 不去禍害彆人家兒子,挺好!”
得對自己閨女了解成什麼樣, 逼的母親能說出這種話。
要說和小春,模樣長的不賴,中等偏上,又會打扮,屬於人群中一眼就能發現並且為之眼睛一亮的姑娘。
論學曆,虯城醫科大學本碩連讀,也算拿的出手;論工作,市二院產科大夫,勝在穩定。
如果非要說她有什麼缺點,就是太有主意,性格不是一般的外向。
外向的像個男孩子。
天南地北交了一大幫狐朋狗友,總是不著家,日日在外頭應酬喝酒。
她媽媽就說,有哪個正經人家的男孩會喜歡女孩這麼拋頭露麵?
可小春兒不聽,喜好交際就像她排解生活壓力的一個方式,何況,她還有衛蕤那麼一個朋友。
淩晨手術進行的很順利,產婦剖腹生下一個男嬰,重八斤。進行最後縫合的時候,產婦還央求:“和大夫,麻煩您能給縫的漂亮點嗎?”
小春兒帶著口罩,聞言笑了一下。
她一下,眼睛彎起來像兩道月牙。
“放心吧。”
市二院產科和小春,在虯城孕婦圈子裡是出了名的。
不是因為她專業水平有多高,從醫經驗有多長,而是因為她有一門縫合刀口極漂亮的好手藝。
在產科工作過的人都知道,又不是整形美容,剖宮術的任務就是確保大人和孩子都安然無恙,至於縫合這事……漂不漂亮不重要,縫好了就行唄。
可小春兒不這麼認為,女人嘛,身體挨了一刀已經大傷元氣,如果將來肚子上再留醜陋疤痕,自己影響心情不說,也不美觀不是?
小春兒是個特彆愛美的人。
她把這份心不僅用在自己身上,也同理用在了那些即將待產的女同胞身上。
她縫合的刀口,從縫的針數,到每一針的長短,間距,都是有自己講究的。
時間長了,人傳人,大家來住院分娩的時候都會問一嘴,今天是誰上台啊?護士要是告訴她,今天和大夫也在,她們聽了一準開心。
早上七點半交了班,小春兒哼著歌沒回家,徑直往城裡最知名的商業住宅去,這片宅子當初開發時,有個聽上去就很酸氣的名字:山水華府。
酸裡酸氣的名字配上個絕佳地段,弄點假山噴泉,美其名曰:富人區。
山水華府三院二棟,住的不是彆人,正是衛蕤。
這個地方搞假把式很有一套,不是業主的車不許進,進去找誰得拿身份證登記。
小春兒是這裡的熟客,保安看見她,畢恭畢敬地打招呼:“和小姐來找衛總?”
“他昨兒回來了嗎?”
“回了。”
小春兒朝欄杆吹了聲口哨,保安按下遙控器,門禁應聲而開。
衛蕤正在睡覺呢。
咣咣咣砸門砸的他一臉憂鬱,眯著眼睛胡亂抓起衣服穿上。走一半,發現自己褲子沒穿,又罵罵咧咧回去找褲子。
“和小春我真他媽——”
憤怒推開門,和小春果然笑盈盈地靠在門口跟他打招呼:“早上好啊。”
衛蕤敞著睡衣懷,因為起來的匆忙,極為敷衍地就係了一個扣兒,露出大片胸膛。“你有什麼事不能打電話說,非得上家裡來抓我?”
和小春一臉無辜:“我打你手機了,你關機。”
“……”
衛蕤鼻子敏感,忽然皺眉輕嗅了嗅:“你身上什麼味兒?”
小春兒慎重地歪著頭自己聞了聞:“沒什麼味兒啊。”
“你是不是又手術了?”
衛蕤不喜歡醫院,對消毒水和血腥味兒十分敏感,尤其和小春又天天泡在手術室裡給人家開膛破肚。
和小春知道他不喜歡,很厭惡,於是向後站了站,有些抹不開地問:“喂,我聽說胡唯回來了。”
衛蕤斜斜靠在門邊,也沒讓她進來的打算。“你聽誰說的。”
“順順告訴我的。”
嗬,這裴順順,典型‘嘴上說不要心裡很誠實’地那種人。
前一天還和自己憤世嫉俗地罵她,轉臉就為了討好把這個消息通知她。
“嗯,是回來了。怎麼著?”
和小春很期待地看著他:“那改天一起吃飯吧!”
衛蕤皺眉:“大早上來就為了跟我說這?”
小春兒不把他當外人,當半個姐妹:“不然我來找你乾什麼?你也知道順順喜歡我,我又不好跟他講讓他把胡唯帶出來,你去跟他說。”
衛蕤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你心可真急,行,就這兩天吧。”
“那我走了啊。”
“不進來坐一會?我給你泡茶。”
“算了吧。”小春姑娘手繞著發尾的彎兒,眼神往他身後飄,話也婉轉。“你不方便……”
衛蕤笑一笑,心照不宣地送客。“那你慢走。”
送走了小春兒。衛蕤腳步極輕地走回臥室,拿起床頭櫃的手機按下開機,依言給裴順順發了條短信。
這邊,裴順順正拿著教材,帶著一副近視鏡,人模狗樣地等著給人上課呐!
他坐在信息培訓班給老師們安排的專門辦公室裡,挨著窗戶,靜靜地看著教材,時不時還端起茶杯喝一口茶水,清清嗓子。
連稱呼都從‘技術員’變成了‘教員’。
順順在清華大學念的是計算機,這次講課,講的也是這門學科中的一支——
離散數學。
這門課要是細講,彆說兩個月,就是半年,一年也是不夠的,其中這裡頭設計的原理,模型相當複雜,何況麵對的又是一群教育程度各不相同、所學專業各不相同的戰友。
所以最初給裴順順下達的任務就是:儘量簡潔,儘量樸實,儘量生動。
用最快的時間利用數學模型給各位學員培養出抽象思維和邏輯能力。
順順光聽過課,沒給人上過課,冷不丁要站在講台上,有點緊張。
一陣上課鈴響。
走廊裡各學員隊在班長的帶領下統一著裝,有序拎包進入教室。
裴順順拿著教材走進教室。
這個培訓班的學員來自各個部隊的各個崗位,軍銜不一,但多數都是裴順順的首長,因此上課沒有起立敬禮的開頭。
每個人都神情嚴肅地端坐在位置上。
裴順順十分鎮靜地站上講台,麵帶微笑。
接著,敬一個十分標準地禮:“我叫裴順順,是在座各位首長、戰友離散數學這門課的講師。”
大屏幕上,呈現的是順順入伍四年的履曆。
目光在教室不著痕跡地掃一圈,胡唯坐在正中的第三排,雙手自然放在雙腿上,坐姿端正。
裴順順笑容漸擴,不動聲色地開場:“離散數學這門課……”
整整九十分鐘。
下課鈴響,人烏泱泱地往食堂走,裴順順收拾課本,快步追上胡唯。
兩人並排,向前齊步走,沒有任何寒暄客套的開場白。
“安排住下了嗎。”
“有宿舍。”
“幾人間?”
“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