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第一遍時,他半躺在沙發上,姿態隨意地翻閱信件。
再看第二遍時,他便坐直了身子,目不轉睛的一個字一個字。
等到看最後一遍時,他的瞳孔仿若經曆了一場地震,他需要用儘渾身力氣,才能止住指尖的顫抖。
世人皆知,文豪蘇軾一共留下兩首流芳百世的《江城子》。一首寫給亡妻,“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道儘了愛情的真諦。而另一首——
而另一首,正是豪放瀟灑的《密州出獵》!!!
江子城對這首詞格外熟悉,他喜歡文章裡“老夫聊發少年狂”的豪邁氣概,它的每一字每一句,幾乎都刻在江子城的血液裡。
而整首詞中,隻有最後一句,嵌入了一個“望”字!
——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那個名中帶有“西北望,射天狼”的少年。
那個名叫“謝北望”的男人。
這會是一種巧合嗎?
猶記得那個夏夜,剛從小公司跳槽到瑞慈的江子城,從宴會裡偷溜出來,偶遇了高高在上的公司總裁。
男人說:“幸會,我是謝北望。”
男人說:“我在鄉下長大。”
男人說:“城城,那不是咱們的初遇。”
這幾天江子城一直在絞儘腦汁的回憶,他與謝北望在什麼時候遇到過。他下意識地認為,他們的初遇一定和娛樂圈有關,於是他把自己進入娛樂圈幾年來的經曆來回梳理了好幾遍,卻一直未有所獲。
……他早該想到的。
他早該想到的。
瀕臨破產的小作坊天心影視,為什麼突然被瑞慈娛樂這條大鱷看中,以優渥的條件打包收購?明明他是個隨處可見的普通小藝人,可站在娛樂圈最高點的男人卻放下身段,主動追求他?而那條風景如畫的銀杏大道,也根本不是為了震懾老臣才栽種的……
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曾經最親密的人,現在以一種更親密的方式出現在了自己的生活裡。
直到今天,江子城終於可以把這些散落的珍珠,用絲線串聯起來了。
它們在塵封的歲月裡熠熠生輝,即使曾經蒙塵,卻仍然無損它們的珍貴。
一陣熱意湧上雙眼,江子城鼻子一酸,儘力憋住了眼淚。他不能哭的,八歲的他都沒有因為弄丟汪汪哥哥而哭鼻子,二十五歲的他,怎麼能因為找到謝北望落淚呢?
小白貂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情緒波動,它盤成一圈,腦袋枕在他的心窩上,傾聽著他越發失控的心跳聲。
江子城狠狠吸了吸鼻子,穩住顫抖的手,終於拿起了最後一封信——
信封撕開,掉出來的卻不是信紙,而是一張硬硬的彩色照片。
老式的彩色相片經過時光的洗禮,總會有些褪色;可是這張照片因為被密封保存,顏色仍然鮮亮如初,時光並未從上麵流過。
照片背麵,用圓珠筆寫了幾行字。
孩子握筆的時候很用力,那些字一直透過相片背麵,留下深深的印痕。
【望望哥哥:
爸爸說,等到春節過後,我們就要搬家了。
我終於可以有自己的房間了,也不用在餐桌上寫作業了。
我特彆開心,可是一想到搬家後,你就找不到我了,我又沒有那麼開心了。
這張照片你一定要在我們搬家前收到呀。
這樣,你就永遠不會忘記我長什麼樣子了。
城城弟弟】
江子城緩緩翻過了照片。
照片上,八歲的江子城背著大大的書包,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紅領巾板板正正地係在校服領子下。
一頭短發柔順地搭在額頭,男孩對著鏡頭比出“耶”的手勢,露出兩排亮晶晶的大白牙。
而在男孩身旁,還有另外一個“人”——男孩用擦不掉的圓珠筆,在自己身旁畫了一個火柴人。那個火柴人很高、很健壯,火柴人一隻細細的麵條胳臂搭在男孩的腦袋上,另一隻麵條胳臂在頂端分叉,也比出了一個“耶”。
江子城從小就沒什麼美術細胞,他畫的火柴人醜得不像樣。
火柴人長得既不像那個陪他等UFO的田野少年,也不像現在這個給予他愛情的霸道總裁。
可在八歲的城城弟弟心裡,這個站在他身旁的火柴人,便是他最重要的汪汪哥哥了。
那個他以為一輩子不會忘,卻被他忘了一輩子的少年。
江子城抱著照片傻傻看著,直到有無數水滴落在照片上,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哭了很久了。
謝北望不知道,江子城曾經給他寫過這麼多封信,每封信都在男孩的期盼中被寄出去,又被扣上“查無此人”的紅章退回來。而江子城也不知道,謝北望一直沒有忘記尋找他,即使人海茫茫,他們最終還是相遇了。
……
謝北望結束了一天工作,走進家中時,迎接他的卻不是愛人的笑臉,而是兩隻哭得紅腫的燈泡眼。
江子城哭了整整一下午,他除了演哭戲以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哭過了。
不是嚎啕大哭,沒有歇斯底裡。他哭得又難過又幸福,覺得自己很傻,可又在慶幸這麼傻的自己能有如此的幸運。
眼淚止不住地流淌,他反反複複地那些信,臉上的肌肉都笑到痛了,可他卻控製不住內心的雀躍。
謝北望被他紅彤彤的眼睛嚇到了,以為他遇到了什麼事,急得忙扔下手中的公文包,快步走到沙發旁,俯身看他。
可不等謝北望開口,江子城已經張開雙臂撲上來了——“汪汪哥哥!”他脫口而出。
謝北望:“……”
男人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你叫我什麼?”
江子城還沒從“久彆重逢”的快樂中恢複過來,一時失言,把兩人十幾年前的羞恥稱呼拿出來掛在嘴邊。
直到他看到謝北望絕對稱不上“開心”的表情,他忽然想起來,謝北望曾經在回信裡寫過,他不喜歡小江子城叫他汪汪哥哥,因為聽起來像是在叫一隻狗。
威風凜凜的謝總怎麼能是狗呢?!
侮辱,totally侮辱!
江子城倒在謝北望懷裡,渾身都僵硬了。
謝北望低頭看看江子城四處閃避的眼神,又問了一遍:“……你剛才叫我什麼?”
“沒,沒沒,沒沒沒沒沒……”求生欲極強的江子城擠出一個討好的笑容,兩隻手攥成拳頭,舉到了腦袋上。伴隨著賣萌的動作,他磕絆地唱了起來:“我、我們一起學狗叫,一起汪汪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