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恐懼(五)(2 / 2)

——她是個一具隻有上半身的行屍!

南舟也匆匆回過頭來。

電光石火間,南舟回憶起了初見到她的畫麵。

——她臥在帳篷睡袋裡,隻探出了上半身。

怪不得。

柔軟的雪地、刮得人睜不開眼的新鮮雪風、不到一米的矮小軀乾。

這些條件,足夠讓她悄悄靠近,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事發突然,賀銀川他們也是始料未及。

他甚至還分出一部分注意力,留心著南舟那邊的狀況,居然還是被這怪物鑽了空子!

他暗罵一聲,一把抽出插在靴子裡的綁腿匕首,飛快向南舟方向奔去!

一擊不成,半身女並沒有再妄動。

她一手抓緊冰鋤,一隻手撐地做腿,用倒立的姿勢,伶伶俐俐地逃出幾米開外。

她逃跑的姿勢,可笑又恐怖,在凜凜白雪中,簡直像一隻引路的路標。

南舟舉目四顧。

他一度以為他們被登山客們包圍了。

但遙望之下,他發現,蒼莽的雪峰中,隻有這隻上半身的怪物追到了他們這裡。

——對方執行了分兵搜索的策略。

南舟身上沒有多少氣力,隻能對追過去的江舫喊道:“堵住她的嘴!”

然而,已經晚了。

她也沒有發出南舟想象中的尖叫,來呼喚她的隊友。

因為她沒有舌頭。

她張開了黑洞洞的嘴巴,在奔逃間咬住了垂掛在自己頸間的一支求救哨。

嗶——

刺耳的哨音生生撕裂了冰冷的空氣,將聲音層層傳導到了更遠的遠方。

一時間,山巒俱寂。

連風聲都像是被這哨音震懾,停滯了分毫。

蔭蔽在他們頭頂的傘狀雪簷顫抖了兩下,落下一片雪霰,撣落在留在原地的南舟肩上、頸上,宛如霜降。

她還來不及吹第二聲,一隻手就狠狠揪住了她的頭發。

撲克牌以輕以小,在風雪正濃的雪巔上,根本無法瞄準投擲。

但近身攻擊還是奏效的。

江舫單手夾牌,在她咽喉正麵橫向一抹,精準地切開了她的氣管——

卻並沒有多少血液流出。

一點冰冷的黑血滲到江舫的手套上時,江舫反應迅速,徑直撤回了手來。

他預想得不錯。

女人並沒有被這割喉的動作剝奪行動力。

她張開幽幽巨口,猛地向下咬去。

要不是江舫躲閃得快,她那口牙齒,足以穿透厚厚的防寒手套,咬穿他的肌腱。

她咬了個空。

尖如獸齒的上下牙碰撞在一起,在她的口腔裡激蕩出叫人牙滲的脆音。

她還想吹哨,但從氣管裡湧出的氣流從江舫剖出的傷口灌出,轉瞬間就被山風吞沒。

而江舫也沒有鬆開抓住她的手。

他將女人徑直按到凍土上,奪過她手中冰鋤,毫不留情,手起鋤落,將尖鋒從她後背心釘入。

他用她自己的武器,把她的軀乾徹底釘死在了地上!

賀銀川等人趕來時,見到這一幕,心中不由一悸。

但他們無暇去管江舫的手段有多乾脆利落,毫無人情。

——因為女人根本沒有失去活動能力。

她的眼珠子咕嚕咕嚕地轉動著,雙手撐地,努力在肮臟的冰鋤上掙紮。

眾人甚至能聽到她的內臟在尖銳物上來回摩擦的澀響。

顯然,這個女人剛才已經用哨聲完成了通風報信的任務。

他們的位置暴露了,必須儘快離開此地。

當下最棘手的問題,是要怎麼處理掉這個殺不死的女人。

一般來說,對於這種喪屍,應該是破壞大腦才對。

賀銀川看了一眼梁漱。

梁漱會意,拉著李銀航往後退去,讓她回避開接下來的血腥場景。

賀銀川特種兵出身,是殺過人的。

然而,這樣近距離的殘殺,哪怕對麵的是一個長著人臉的怪物,他還是經驗寥寥。

但為了身後這些人,他根本無路可退。

他抄起周澳遞來的一塊巴掌大小的石塊,深舒一口氣,一點不拖泥帶水地砸扁了她的腦袋!

黑紅的稀薄液體在雪地上濺射開來。

……但她居然還沒有死!

她身軀躊躇、扭曲、翻動,像是一尾垂死的魚。

但就是死不去。

她一張臉幾乎被拍成了照片一樣的扁平,配合上她死一樣的眼神,更像一隻比目魚了。

她好像根本覺不出痛來,隻是死死盯著天邊的圓月,繼續專心致誌地把自己從冰鋤的束縛中解脫出來。

她虔誠卻濁黃的眼睛裡脹滿了血絲,幾乎要滴出玻璃體來。

賀銀川:“操!”

周澳簡明扼要:“砍手。”

一擊不死,賀銀川反倒被惡心得夠嗆,抬頭略怒道:“我們哪有這種能一口氣砍斷骨頭的家夥事兒?再說,那些東西隨時會到,我們還能慢工出細活兒嗎?”

周澳被懟得一愣:“你不能生氣。”你是隊長。

賀銀川:“……行。我不氣,走走走。就把她留這兒。”

冰鋤釘在她身體裡,他們目前並沒有更好地能替代冰鋤的東西。

拔走冰鋤,這隻怪物就會馬上脫離他們的控製。

他們並不可能帶著她走。

但顯然,把冰鋤留給她,後患無窮。

正在一群人一籌莫展時,南舟慢悠悠晃蕩了過來。

他捏開了女人被砸得豁開了一條縫的嘴巴,確認她是沒有舌頭的。

他略遺憾地歎了一聲氣。

既不能心甘情願地讓她喝下,又不能確定這種狀態下的她是不是人,已經很難辦了。

……還沒有舌頭。

那舫哥的【真相龍舌蘭】,從生理層麵就無法奏效了。

他本來還想讓她吐露一些關於月神的信息的。

願望落空的南舟看了陸比方一眼:“錄音機。”

陸比方沒能回過神來:“啊?”

南舟看向了江舫:“舫哥。”

江舫心領神會,準確從陸比方的左衣兜裡掏出還在運轉中的錄音機:“謝謝。”

陸比方:“……”

南舟接過錄音機。

他沒去問乍然漲紅了臉的陸比方,而是問站在一側的林之淞道:“一直錄著的嗎。”

林之淞:“……嗯。”

南舟:“防摔嗎。”

林之淞:“……防。”

南舟:“可以洗掉一部分內容,單留一部分嗎。”

林之淞:“……能。”

南舟蹲在地上,舉著錄音機,遞給了林之淞。

……那就做。

看著他澄淨的目光,林之淞不得不接過錄音機,按照南舟的想法,迅速操作起來。

南舟注視著女人,又循著她的目光,望了一眼天際的圓月,轉而對江舫說:“舫哥,幫個忙。”

……

女人的哨聲,將分散三個方向的怪物,齊齊召集來了山穀。

熊男是第一個到的。

但是他東看西看,卻沒能找到女人在哪裡。

在他尋找時,壁虎男和錘子男先後趕到。

他們像是一群結伴的雪狼,碰麵過後,便隻是沉默地尋找女人的位置。

隔著飄飛大雪,熊男發現了一個高高隆起、宛如墳包的雪堆,看起來非常不自然。

他快步趕去,刨開雪堆。

果然,他瞥見了冰鋤閃著光的一角。

……但是,也隻剩下了鋤。

木把被人拆走了。

熊男很快刨出了半身女。

女人還苟延殘喘著。

隻是她兩隻手臂的骨頭都被折斷了,以奇異的角度向原本不可能的方向撇著。

熊男剛想把女人拉出來,他身側的錘子男就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猛一抬頭——

一個漆黑修長的身影,煢煢立在山坳上端的一處岩石邊。

風將他漆黑的半長發吹得揚起,讓他蒼□□致的麵容,看起來像是出沒在山中神話中的雪女。

南舟一揚手,將手裡洗好的錄音機從高處拋下。

有了雪的緩衝,再加上它高強度的防震防摔功能,噗的一聲落在地麵上時,它仍完好無損地運轉著。

錘子男盯著那烏黑的小匣子,疑惑地皺起了眉來。

下一秒,震耳欲聾的哨聲,就從揚聲器裡尖銳地傳出——

嗶——

嗶——

嗶——

本來就淒厲的哨響,在反複播放和增大的音量下,更顯得刺耳莫名。

葫蘆形狀的山坳又極好地形成了一條回聲帶。

原本鬆散的雪簷,受到這樣的刺激,開始呈流水狀往下滑動,並發出隆隆的、低吼一樣的示警音。

錘子男倒退兩步,似乎是意識到了不對勁。

然而,不等他采取行動,已經晚了。

近千立方的雪簷的垮塌,隻在一息之間。

大片大片雪浪瀑流飛瀉而下,帶起無數摻雜在雪堆中的風化岩石,照著底下三個半人,潮湧般的席卷而去!

天搖地撼的雪崩聲,很快被雪山吞沒吸收殆儘。

就連錄音機裡錄下的哨聲也被掩埋在深雪之下,隻發出微弱的細鳴。

南舟還在探頭往下張望,又被江舫及時拎住了脖頸,帶回了隊伍。

“走了。他們一時半會兒不可能追過來,我們趕緊往上去。”

南舟:“……唔。”

月光靜靜照著這片死寂之境,仿佛獨眼巨人的俯身凝視。

無悲無喜。

……

一個半小時後。

一隻枯瘦的手臂,猛然從厚密如墳地的雪層中探出。

它的手掌,發力抓緊了附近的雪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