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晝(七)(2 / 2)

在連番驚嚇下,女孩腦中一片空白,思路不自覺地被江舫牽著走了:“玩過……隻玩過兩次……”

江舫用沾著女孩頸部鮮血的匕首輕輕拍拍他的側臉,用足夠蠱人的專注眼神望準了她,

“這就夠了。我的副射手,不想死,跟我走吧。”

《家園攻防戰》是最典型不過的策略型遊戲。

每過一關,塔的位置和種類就會發生變化。

有時是崖塔,有時是樹塔。

副本提供的武器會隨著關數的推進而更新。

每一關,怪物的種類、習性和攻擊模式也不儘相同。

它考驗的是玩家的即時應變能力。

如果怪物不會將人撕成碎片的話,多人模式下的《家園攻防戰》,本來會是一個可以鍛煉團結協作能力的優質遊戲。

接連三十六波的衝擊結束。

當江舫用普通的藍武割斷最後一隻蜜袋鼯的咽喉,看著它氣絕身亡,他琴弦一樣死死繃緊的精神仍然沒有得到分毫放鬆。

手指上黏滑的獸血,讓他幾乎握不穩匕首。

他單膝跪坐在地上,緊盯著前方的地麵,急促喘息。

好在,即使喘成這個樣子。他的手從來不會抖。

十個幸存的玩家,從他身後將江舫沉默地合圍起來。

其中包含那個險些被他割喉、後期又在分分合合中和他搭檔了多次的年輕女孩。

她的害怕、不安、絕望,早已在潮水般襲來的怪物潮中麻木了。

她的臉上沾滿了蜜袋鼯暗紅色的鮮血,順著她的眼角蜿蜒流下,凝就了恐懼的血淚。

她夢遊似的低語著:“哥,這個遊戲,究竟怎麼回事?”

“……我們到底要怎麼才能出去啊?”

……

那個時候,身處《永晝》的南舟,也並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麼。

他等了將近兩個月,都沒有再等到新玩家。

好像南舟之前的一切遭遇都是一個幻覺。

如今,幻覺不藥而愈,戛然而止,重新變成了一個封閉的世界。

但蘋果樹和蜜袋鼯又明確地告訴南舟,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南舟說不好自己是慶幸還是失望。

他捧著他的小蜜袋鼯南極星,輕聲問:“你是從哪裡進來的呢?”

南極星細細的小爪子踩在他的肩膀上,軟乎乎地踩來踩去:“嘰。”

南舟很喜歡它。

它會怕自己腦袋太小不夠它摸,把腦袋變得很大,毛茸茸的,讓他可以抱著rua。

它還經常和自己追逐打鬨,陪他玩耍,消耗他在陽光過度照耀下無處安放的精力。

它是南舟有生以來遇到的最好的玩伴了。

他想,如果能搞明白這隻小家夥是怎麼來到他身邊的,或許他就能找到出去的辦法了。

可小蜜袋鼯無法回答他。

它隻聳動著鼻尖,覬覦著南舟口袋裡的蘋果。

於是,南舟給它取名南極星。

“南極星”,是最靠近南天極的恒星,是肉眼可以觀測的範圍的極限。

南舟想,它或許是一把和外界聯係的鑰匙。

是自己能窮儘視野後、望到的最終點。

如果無法用這把鑰匙打開自由之門,那讓它做自己的一個終點,也不錯。

在各種猜測持續了近一個月後,在一個“極晝之日”,南舟忽然發現,小鎮中央,又多出來了一隊怪異的玩家。

之所以說他們怪異,是因為他們和以往來到這裡的玩家,都不大一樣。

首先,他們居然選在“極晝之日”進入了《永晝》。

以往的“極晝之日”,南舟碰到的基本都是想和光魅們剛正麵的硬核玩家。

所以他們進來就提著武器,氣勢洶洶,戰意十足。

但這群玩家顯然沒有這個意圖。

他們沒有一個大大方方地出來探索的,而是在出現在小鎮裡後,飛快找了一間無人居住的三層小樓,集體窩藏在裡麵,把門窗統統從內鎖死,卻單獨留了三樓一間帶陽台的小臥室的陽台門,虛虛掩著,像是忘記關閉了一樣。

南舟看得出來,這是個比較不明顯的陷阱。

如果這些玩家把這一棟樓的角角落落都封死了,那麼,一旦光魅對他們展開突襲,他們將會無法預測光魅對它們的突襲方位。

留下一個破綻,光魅就極有可能選擇從這個最容易突破的點進入。

這些玩家,在為自己留下一處生門。

那麼,這扇生門裡,就一定有陷阱。

南舟覺得他們很奇怪。

所以,他並不打算馬上對他們展開攻擊,計劃著觀望一陣,再作打算。

同時,他還要提防著其他光魅的小動作。

——即使現在能夠吃飽喝足了,每到“極晝之日”,也總是有些光魅控製不住血管裡躁動的、攻擊的本能。

南舟坐在日光最盛的街道房頂上,修長的腿蹬在翹起的屋簷瓦片邊緣,微微分開,踏著邊緣,往下張望。

他的下麵,就是這些玩家的藏身地。

有他在這裡坐鎮,沒有光魅敢輕易靠近或是動手。

一隻饞了血的年輕光魅跳到他身側,蹲坐著看向南舟,渴望地看了一眼屋內。

……老大,乾他們一票嗎?

南舟對他搖了搖頭。

年輕光魅有些不甘心。

畢竟光魅的本性就是食人。

最近老大好不容易還給了他們攻擊自由,怎麼現在又不許了呢?

不過,即使再不甘心,它也不敢輕易挑戰老大的權威。

送走了悻悻的手下,南舟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新鮮蘋果,用袖子擦了擦。

蘋果樹女士留下的蘋果樹有生長周期,每25天成熟一輪,每一輪會結30個果子。

所以,數量有限,必須珍惜。

見到新鮮可口的蘋果,南極星急忙貪婪地伸出小爪子去夠。

南舟是永無鎮內唯一一個擁有蘋果自由的人。

它粘著南舟,也就是想多吃一點好吃的。

在南極星的撥弄下,蘋果從南舟手裡脫手滾出,骨碌碌落下屋簷,正巧掉入了那個開著門的陽台。

蘋果頂開了虛掩的門隙,一路向內滾去。

南舟:“……”嘖。

他並不畏懼陷阱。

他隻想追回自己的蘋果。

畢竟蘋果不多,丟掉一個,就會少一個。

在這樣一個“極晝之日”裡,他似乎也沒有畏懼玩家的理由。

再說,他也想去見見那些玩家。

與其一個人在這裡胡思亂想,不如去問問他們,他們沒來的日子,究竟發生了什麼。

而他們又為什麼會突然來到這裡。

南舟從屋頂上縱身跳下、落入那一方陽台時,腳步輕捷無聲,像是隻貓。

南舟並不清楚,自己這次主動的登門造訪,會引發什麼連鎖反應。

在雙腳踏上陽台的瞬間,南舟的記憶,便自此陷入一片黑沉的封禁和混沌中。

他在蒙蒙的黑障中跌跌撞撞地走了許久。

一路上,他似乎見到了很多人,看過了很多風景,聽到過很多話語。

這些形影,曾經深刻地存在,但又很快像是一縷消沙,被一股奇異的力量抹消殆儘。

最後,他昏沉沉地把頭往下一低,腦袋就撞在了一輛正在行駛中的巴士窗框上。

他睜開眼睛時,就發現,他旁邊正站著一隻色彩鮮豔、正滔滔不絕地講解遊戲規則的蘑菇。

南舟的記憶,止於他在踏上永無鎮的陽台,去找尋自己失手掉落的蘋果的這一步。

……

而對於被數次扔進遊戲副本裡的江舫來說,他一生最有價值的記憶,才剛剛開始。

當那隻蘋果順著地板的弧度,咕嚕嚕滾入房間時,躲藏在陽台門側的江舫下意識用指尖按住了蘋果。

指尖碰觸到那隻新鮮的蘋果時,江舫心中微微一動。

而就在下一刻,他看到了另外一隻覆蓋著淺淺光芒的手,從門外探了進來,也將指尖落向了那隻蘋果。

隨著開啟的陽台門一同湧入的,是他,還有他背後燦爛盛放的、海潮一樣的陽光。

對一直死心塌地跟隨江舫的年輕姑娘宋海凝來說,這一幕,不啻於天塌地陷。

這隻光魅進來得實在太快了!

而且老大沒有在第一時間動手。

這樣一耽擱,他們根本完全失去了事前埋伏的先手優勢!

她顫著嗓音,聲音嘶啞得宛如瀕死:“老大……”

江舫打了個手勢,示意她鎮靜下來。

從莫名被困遊戲的一個多月來,他們不斷被強製拋入各個副本,經曆了太多的生死關頭。

他分得清輕重緩急。

他也知道,在這些人都將生死交付給自己的時候,他並不應該去相信一個虛假的童年朋友,一個一手締造了《萬有引力》最高死亡率的副本boss。

江舫唇角的笑意萬分燦爛。

他一手還搭在掉落的蘋果上。

被他的另一隻手藏在身後的匕首鋒芒,和他被陽光映得閃閃發亮的銀發,都一起被陽光吞沒,化作了同一種顏色。

他溫柔地懷著殺意,和南舟打了招呼:“……你好。”

他麵前戴著黑色麵具的南舟眨了眨眼睛,輕聲說:“我的蘋果。”

宋海凝:“……”……哈?

南舟:“蘋果,我的。”

江舫放開了手,溫和輕笑道:“OK,OK,你的。”

但對麵的南舟並不急著走。

他盤腿坐了下來,抱著蘋果,一口一口地啃起來。

他似乎在宣告,自己不是來殺人的,真的是來撿蘋果的,吃完蘋果就走。

也似乎在大大方方地等江舫告訴他,這些消失許久的玩家,又一次突然來到永無鎮的用意和原因。

刺目的、宛如有實質一樣的陽光,在他身上一點一滴化儘後,他的本相也逐漸顯露出來。

一個漂亮的怪物青年,黑發隨意披散在肩膀上,又被陽光鑲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邊。

他的五官、身材、手指的長度、頸肩的弧度,因為過於標準和美好,簡直是不應存在的、虛假的美麗。

即使知道對方是虛假的,即使身後還藏著隨時會向他揮出的鋒刃,江舫還是忍不住被他吃蘋果的動作和專注的小表情吸引。

在南舟即將把整個蘋果吃完時,江舫終於微微張開了口。

南舟也望向了他,等待他道出來意。

江舫忍俊不禁:

“……那個,蘋果,是不用吃核的。”

南舟嘴裡叼著一根僅剩的蘋果梗:“……”

這隻小怪物陷入了一陣深思後,拖長腔調,發出了一聲恍然的感歎:“啊……”

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