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晝(八)(2 / 2)

心血如潮上湧。

那是支撐著他少年時期關於朋友的一切幻想的幻象。

是他的太陽,星河,是陪著他一起和生活風車搏鬥的朋友堂吉訶德。

是寄托了他孤獨感和歸屬感的一個夢想。

現在,他就在他眼前,一抬手就能觸摸到的距離。

江舫早以為自己的心跳不會加速了。

在他恍神間,忽然聽到南舟好奇發問:“你在笑什麼?”

江舫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才意識到,自己的眼睛、嘴角、眉梢,都是在笑著的。

這種失控的感覺,讓江舫感覺非常不適應。

他迅速將表情收斂到了可控範圍內,溫和道:“在笑餡餅。餡餅都不知道自己會多好吃。”

略讓他意外的是,南舟好哄得要命。

他盯著餡餅點了點頭:“……啊。”

他們就這樣一個做著,一個看著。

江舫咬著嘴唇內側,有心控製自己的表情,往鍋加蘋果做餡心時,卻忍不住放了一點,又多放一點。

……

為了躲避其他光魅的襲擾,一行人索性睡在了南舟的屋子裡。

漫畫世界裡,主角的房子永遠是謎一樣的大,足夠他們落腳。

其他人自覺散開,各自安置,把“交涉”這件事放心地交給他們的老大。

江舫規矩地坐在南舟的書桌邊上,假裝自己是第一次來,指尖卻擺弄著桌上新畫的罐子花瓶的鋸齒邊緣。

時近午夜,外麵仍是天光大亮的樣子。

他看了一眼窗外,問:“你晚上怎麼睡覺?”

南舟在對麵,抱著硬殼日記本,看一眼江舫,在紙上塗抹幾筆:“習慣了。”

南舟問:“你怎麼關心這個?”

江舫:“不應該嗎?”

南舟想了想:“不知道。彆人沒有關心過。”

發現契機後,江舫果斷且謹慎地引入了主題:“那麼,我們可以……交個朋友嗎。”

南舟筆鋒稍頓,學著他的語調:“……‘朋友’?”

江舫:“你知道什麼是朋友嗎?”

南舟:“嗯。知道。書裡看過。後來,也有人要和我交‘朋友’。但是他們都要殺我。”

江舫又想到了圖書館裡南舟肩背上那些刺目的傷口,眉峰蹙了片刻,又快速釋放開來。

江舫說:“那不是朋友。我來做一下,試試看。”

南舟繼續塗塗畫畫:“外麵的那些人,也都是你的朋友嗎?”

江舫將手臂架在椅背上,輕鬆道:“那不是朋友,那是隊友。”

南舟認真請教:“朋友和隊友,有什麼不同嗎?”

江舫把手指抵在唇邊:“唔……朋友的話,能帶你離開,帶你去其他的地方。”

南舟手中的鉛筆停住了。

他抬頭問:“你有辦法帶我離開嗎?”

江舫:“嗯。”

南舟:“我們會去哪裡?”

江舫坦誠道:“我們這些人,試了很多辦法,都出不去這個遊戲。所以,帶你出去,會帶你在各個副本裡……曆險。總之,是很危險的一件事。”

南舟的表情變化不大:“……唔。”

江舫失笑:“‘唔’是什麼意思?”

南舟把畫本放在膝蓋上,端莊道:“是答應了的意思。”

江舫沒想到這麼容易。

原本準備好的腹稿頃刻作廢,讓他覺得自己應該馬上說點什麼,表示一下對新朋友的歡迎。

南舟把畫本轉移到了床鋪上,也把鉛筆穩穩擺在了上頭:“那作為‘朋友’,我可以提一個意見嗎?”

江舫:“當然。”

南舟一步上前,倏然抓住了江舫的左手手腕,另一隻手握住他的衣領,一路將他摁上了牆壁,高舉起他的左手,往牆麵上重重一撞——

亮閃閃的匕首尖刃,在劇烈的撞擊下,從江舫袖口間探出了頭來。

——這把匕首,江舫隻要稍稍手一抖,就能被他穩穩執握在掌心。

南舟注視著江舫的眼睛,壓低了聲音:“不要拿刀。不許怕我。我不那麼可怕的。”

江舫被他按在牆上,動彈不得,呼吸也不自覺急促起來。

一時間,房內岑寂一片。

兩人的喉結起伏幅度都略有些劇烈和失控。

但下一秒,江舫就聳一聳肩,雲淡風輕地笑了出來:“欣然接受。”

南舟放下了手,抬手把他胸口衣物的皺褶抹平,又折回了床側,重新拿起了畫本。

江舫將匕首拿出,合上鞘,重新放入背包,隨口問:“你在畫什麼?”

“畫你。”

南舟異常的誠實。

他把畫本翻轉,朝向了江舫。

他用表白的口吻,真誠道——

“畫朋友。”

……

因此,江舫看著身側抱著一個千瘡百孔的蘋果靜靜出神的南舟,實在想不通,當初那個毫無芥蒂地承認自己是他朋友的南舟,為什麼現在卻始終不肯承認自己是朋友。

但看著南舟的臉,江舫酸澀半晌,終是輕輕笑出了聲。

好在,人與人之間的牽絆,總如蒼狗長風一樣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