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腦侵(十)(1 / 2)

第十三扇門鑲嵌在百米高的岩壁上。

對現在失去了所有可用道具的江舫來說,那是一個無法企及的高度。

江舫靜靜靠著另一側崖壁,仰頭遙望。

直到來到這一關,江舫才真正確信,這場遊戲,考驗的恐怕並不是道具儲備量和使用技巧。

金發少女說過,他們三個,誰來都行。

她也明確說過,這不是對體力的考驗。

她甚至耐心地等著三人交換道具。

換言之,對於這種帶有作弊性質、極有可能影響遊戲體驗的東西的存在,她不在乎。

要麼,她是歡迎玩家通關的。

要麼,她知道,即使用了這些道具,也不可能抵達終點。

因為,就像上一關圖書館的主題,考驗的是玩家的運動、應變和收集訊息的能力一樣。

這一關的主題,可以通過初進入時杏仁狀的天地、以及緊扣心弦的關卡設置這些信息判斷出,它考驗的是玩家要如何克服自己內心的“恐懼”。

這也意味著,關卡很可能會根據每個人恐懼的東西,隨機調整玩家們在每一扇門內看到的、經曆的東西。

遊戲的起始關卡,是一馬平川的。

在江舫過門並收集信息時,它也在收集、解析、讀取著江舫的信息。

江舫懷疑,遊戲甚至可以通過自己攜帶的道具,彈性地判斷出江舫會消耗哪一種道具,會怎樣使用道具。

在這個遊戲裡,他真正能派的上用場的,隻有2頁【馬良的素描本】。

所以,遊戲選擇了平穩過渡,直到第七扇門,才給江舫設置了一道難以跨越的8米山峰。

江舫有理由相信,倘使自己手中擁有功能更多、更複雜的道具,他遭遇困境的時間和門數,都會大幅度提前。

——簡而言之,遊戲在有意識地消耗玩家手中的有效道具。

最明顯的證據,就是在發現情況超出控製後,遊戲在第十二扇門後,馬上刷新出了一道迷宮山壁,逼著江舫在迷宮中穿梭。戲劇性地在門前耗儘了【馬良的素描本】的最後一點時限。

它根據江舫每一步的行動進行即時演算,然後合理地過渡、演化,直至抓住人內心最深的恐懼。

它命令著、誘導著玩家,必須去做點什麼。

……所以,它究竟想要讓玩家做什麼?

種種矛盾和線索,許多在心念急轉間來不及察覺的漏洞,在江舫心間穿針引線,逐漸相連。

首先……

江舫低頭看向自己的雙腿。

在進入第十二扇門、險些迎麵撞上石壁時,他就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違和感。

舉個例子,有些短跑比賽,如果場地較小,會選擇在終點位置不遠處的場地牆壁鋪上一層軟墊。

因為運動員在經曆高速的奔跑、衝過終點線後,出於要保護自身安全的緣故,不能立即刹車,而是要保持較大的速度,繼續向前跑去。

在牆上鋪設軟墊,是為了起到緩衝作用。

那個關頭,饒是江舫的反射神經再強悍,在每秒20米速度的運動速度下,麵臨陡然而來的堅硬岩壁的衝擊,也是相當致命的。

他那下意識的一腳緩衝,即使再及時,其後果起碼也應該是骨裂才對。

而江舫隻是感到了些微的酥麻和疼痛。

更遑論剛才,竹蜻蜓失效,他從半空跳下來時,距離地麵足足十米有餘。

即使江舫早就調整了姿勢,做好了下落緩衝的準備,但從將近三四層樓的高處墜下,即使地上有柔軟的草皮覆蓋,他也不可能一點兒也不受傷。

事實上,除了裙子和臉頰上沾了些灰塵,他連一點擦傷都沒有。

想到“傷口”這個關鍵詞後,江舫很快又發現了一樁違和所在。

江舫還記得,為了保持絕對的清醒,他在疾衝著四處尋找出路時,是狠狠劃了自己一刀的。

在關卡初始時,江舫就用匕首輕輕劃割過自己的手指,用細微的痛覺來確證他眼前的場景是否是幻覺。

不過他向來愛護自己的手指,所以他有意識地控製了力道。

——但是,剛才在半空中時,一匕首下去,他的手臂理應馬上見血。

哪怕是在腎上腺素極速分泌的情況下,疼痛感被暫時壓製,傷口也該是真實存在的。

……可是,現在連這處傷口也仿佛從未出現過。

對現在的江舫來說,最好的辦法,無外乎親身再驗證一遍。

江舫將匕首橫壓在了他勁瘦的小臂上,又將小臂與上臂交合,鋒刃立起,靠擠壓的力道,讓兩片尖銳朝著兩側皮膚切割了下去。

江舫抿著唇,閉上眼睛,握住露在肘側的匕首柄,緩緩,緩緩地抽出。

他切實地體驗著刀鋒劃過時、將肌肉和組織層層破開的阻力感。

直到尖刃完全抽離開來,江舫才睜開了眼睛。

刀刃之上,雪亮一片。

不見一點猩紅。

江舫鬆開了緊繃著的手臂。

展露在他眼前的,也是完好無損的一截皮膚。

江舫用微冷的刀鋒掠過皮膚,若有所思。

疼痛感確實是有的。

傷口也確實沒有留下。

這樣一來,金發少女的那句“沒有任何威脅‘公主’生命安全的‘外物’存在”,就得到了完美的解釋。

——這裡,是一個不會有人受傷的完美世界。

的確是童話世界應該有的設定。

這樣想來,他們也從未看見金發少女被層層染血的繃帶包裹的掌心上,是否真的存在傷口。

然而,發現這一點後,問題也並沒有得到解決。

即使知道自己不會真正的受傷,江舫又要怎麼登上這百米的孤岩?

難道這裡是幻覺世界?

隻要自己知道自己不會受傷,就能克服從高處墜落的恐懼。

克服恐懼,就能通關?

……不對。

這個“克服恐懼”的標準,根本無法具體量化。

比方說,江舫現在知道自己不會受傷了,那麼理論上應該算是可以“克服恐懼”了。

可當江舫單腳踏上岩壁時,卻絲毫沒有感覺到脫離地心引力控製的感覺。

開在山崖上的第十三扇門,也絲毫沒有要下來的跡象。

難道過關的標準,是要他當場徹底克服恐高症?

然而江舫的恐高症是心因性的。

要他克服,除非父親活著回來。

這是不可能實現的。

而遊戲也不會提出不可能達成的目標。

江舫舉目回顧,卻意外發現,他進來的第十二扇門,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5米開外的地方,靜靜漂浮著,似乎是一個無聲的邀請。

進來吧,進到這裡來。

誠如金發少女所說,“‘公主’走過的門,不會消失,會始終等待主人的回歸。”

江舫冒出了一個念頭。

或許,他身後這扇觸手可及的門,實際上才是真正的門?

隻要他穿過這扇門,他就能回到南舟的身邊?

但他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

金發少女明確說過的。

“隻要‘公主’覺得遊戲太難,不想繼續,隻需要掉頭,推開前一扇走過的門,就能夠直接離開遊戲。”

“當你穿過第一扇門時,你就擁有了可以隨時離開的權利。”

她的話指向性非常明確。

身後的門,就是留給玩家及時止損用的。

如果被恐懼擊倒,就可以選擇從這裡離開。

假如他真的依據自己腦內不著邊際的構想就貿然選擇出門,極有可能是把南舟徹底留在這個世界裡。

江舫還記得,他們完成任務、從圖書館出來後,圖書館的門就封閉了,再也沒有進去的可能。

他不可能拿南舟去冒險。

所以,此路依然不通。

……

於是,江舫抬頭望向開在百米高空中的門扉,繼續思索攀登上去的辦法。

陽光炫目,不意間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像極了自己進入遊戲、與她攀談時,落在她純金秀發上的雙重光芒。

金發少女異常明媚動人的笑意,突然照入了江舫的記憶。

——他乍然記起,自己初入副本時,曾浮現在他心頭的那點疑惑。

自己言語威脅,要殺掉金發少女,想要探查她是否具有正常人類的情感。

而明明擁有著其他正常情緒的金發少女麵對著他,毫無恐懼地微笑著,主動昂起雪白秀頎的脖頸,露出皮膚下脆弱的咽喉。

她在遊戲裡,是一點也不怕死的。

那麼,她究竟是不恐懼死,還是不會死?

倘若不會受傷,同樣意味著不會真正死亡的話……

江舫被自己腦海中的念頭駭住了。

但他的思路無法停歇地運轉了下去——

人的恐懼是不會終結的。

除非死亡。

死亡,代表著和自我的徹底割裂和告彆,和恐懼的主題最為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