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螞蟻(十五)(2 / 2)

【南舟】輕輕對他一鞠躬,跟著【江舫】的步調,踏入門檻,掩上門扉。

“南舟”斜抱著素描本,在【南舟】的畫像旁添上自己的形影,偶爾望一眼牆上的時鐘。

他在想【南舟】會不會反悔,也在盼著自己反悔。

然而,時間如水。

40分鐘光景轉眼消逝。

日裡的街道靜悄悄的,【江舫】家的門沒有任何要敞開的跡象。

時間已到。

“南舟”掀開了盒子,用把這個世界絞碎的方式,告彆了這個世界。

當世界破裂的頃刻,他不由得去想,此時的【南舟】,是在看電視劇的片尾曲,還是握著【江舫】的手,深望向這名永遠無望從他身上得到愛的愛人。

天邊不同的評論次第閃過。

“為什麼不打架呢?老子想再打一架。”

“這是強製播片走劇情嗎?說好的自由世界呢?”

“生死關頭的抉擇,能不殺個你死我活,反倒推來推去的搞謙讓?一點都不符合人性,兄友弟恭的,有什麼意思?”

“南舟”不理會看客的言論,閉上眼睛,身體後仰,放任自己沉入宛如夢境中的一潭黑泉之中。

他直直向後仰落,躺在了一片被月光映得澄然發亮的瓦片上。

圓月在天,光·色流水一樣撲灑在“南舟”麵頰上。

可南舟已經對它所帶來的痛苦無感了。

他隻是靜靜地躺著,直到有人順著陽台邊的屋梯登上了房緣,從簷邊露出頭來,托腮看他,語氣中有一點得意和潛藏其下的安心:“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南舟”翻身坐起,說:“我答應過你的。”

{江舫}:“想得怎麼樣了?”

等待他的是久久的默然。

{江舫}臉上的笑意也一點點隨時間褪去。

最後,他隻等來了一句:“我給你畫一張圖吧。”

{江舫}翻身躍上屋頂。

他挾裹的怒氣極盛,三四片瓦片嗆啷啷在他腳下四分五裂了。

他步步向“南舟”逼近,話音裡滿懷陰鷙:“這就是你的答案?”

“南舟”:“是。我的答案。”

他又平聲詢問:“你要不要畫畫像?”

{江舫}的拳頭攥了又鬆,暗暗發狠了好一陣,在腦中勾勒出了用精鋼鐵鐐把“南舟”鎖起來的種種細節。

但他認為,“南舟”敢回來,還敢當麵對自己挑釁,必然是早就做好了應付自己的準備。

貿然動手,於己不利。

他隻好強行按捺下滿腔怒氣,手按住瓦片,盤腿坐下:“……畫得好看一點。”

“南舟”點頭:“會的。你本來就好看。”

{江舫}冷笑:“當然。誰讓我像他?”

“南舟”:“可你不是他。”

{江舫}哈了一聲,身體後仰著撐住了瓦麵:“我知道,比不過嘛。”

“南舟”:“我不是這個意思。”

“南舟”:“我的意思是,你們兩個不一樣。沒有誰比誰好。他從來不屬於我,我甚至不能算接觸過他。你對我來說,才是真實存在的。”

{江舫}:“……”

這一記直球令他猝不及防,他壓根兒不知道怎樣接話,隻好極儘刻毒之能事,陰森道:“油嘴滑舌。我真想把筆捅進你的喉嚨裡。”

“南舟”眨一眨眼睛,反問:“你會這麼做嗎?”

{江舫}又是一個倒噎,氣悶地轉過頭去,陰陽道:“我哪裡敢。要是強行留你,我也隻能困住你一個晚上。等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你就會扭斷我的脖子。”

“南舟”說:“我不會。”

{江舫}:“鬼信。”

“南舟”篤定道:“你信的。”

{江舫}:“……”

“我信有什麼用?記憶裡的那個假人對你來說才更重要。”{江舫}酸溜溜道,“你寧肯留著假的,也不願意創造新的記憶。”

“他也不是假的。”“南舟”反駁,“他一直在。”

{江舫}挖苦他:“對你來說不就是假的?你為了一個根本碰不到的人,不要真的在你身邊的人?什麼樣的蠢貨能乾出這樣的事情來?”

“不全是因為他。”“南舟”低頭作畫,“還有一部分是因為你。”

{江舫}奇道:“……我?”

“你想讓我留下來。所以你跟我分析利弊的時候說過,因為我們能保留全部的記憶,‘就算重置,也是永生’,對不對?”

{江舫}的確說過這話。

“南舟”說:“所以,我們要麼永遠隻能短暫擁有幾個小時的自我,要麼在這小鎮裡迎接被強製給予的永生,永遠年輕,也永遠困在牢獄裡。”

“……這才是真正的詛咒,不是嗎。”

{江舫}一時啞然。

他說:“那就要用死做終結嗎?真慷慨啊。”

“死不一定是終結,說不定是開始。”“南舟”說,“也許,世界崩潰,就是我們的束縛解除的時候。我們能在另外一個維度,以另外一種形式存活下去。”

{江舫}開懷大笑:“小騙子,現在打算騙我乖乖去死了?哪裡來的另一個世界?老實承認吧,你就是還愛那個江舫,你愛到願意為他去死。”

“南舟”不打算否認自己的私心:“朋友不就是應該這個樣子的嗎?”

{江舫}:“‘朋友’?”

“一種人際交往中的狀態。”“南舟”詳細地為他科普,“你對他有生殖衝動,你想被他撫摸,你願意為他去死。這就是朋友了。”

“如果我始終是現在的我,我沒辦法和其他人做朋友。”“南舟”說,“隻有把我自己徹底打碎,我才能做到。”

{江舫}凝望著“南舟”,眼中席卷著一場風暴,麵上卻是不動聲色。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南舟”也跟著他一起沉默,在紙上細細勾勒出{江舫}的麵容,把他放在了自己和【南舟】之間。

他沒有根據自己記憶中江舫的形貌來畫{江舫}。

{江舫}就隻是{江舫}而已。

他正完善著睫毛處的細節,突然聽到身邊傳來指點聲:“哎,‘南舟’,畫個大太陽吧。”

{江舫}舒張開修長的雙腿:“反正以後搞不好也沒有日出可看了。”

“南舟”頷首,聽話地在畫麵上添上明亮的光影。

三隻小螞蟻,在畫麵上排排而坐。

他們各自分離許久,最終,還是成功在紙上碰了頭。